6月10日,杜昭的十八歲成人禮。
既是生辰亦是母親的忌日。
破碎的花瓶,綠屏的電視機,掛不上桿的簾布……
窗外暴雨雷鳴,屋內昏天暗地。
沒有奶油甜香,沒有歡聲笑語,唯有繼父歇斯底里的咆哮在四壁間回蕩。
“騷貨,還敢動手,看勞資不掐死你!”
繼父血肉模糊的面孔持續放大,猙獰的五官越發扭曲。
杜昭仰在沙發,張開嘴大口大口呼吸,指甲在繼父手臂,頭上劃出一道道血痕。
上方的血珠濺落她的睫毛處,她不屈的睜大眼睛,怨恨溢出眼眶。
繼父暴怒,雙手猶如鐵鉗般緊緊鉗住纖細的脖頸,仿佛要生生擰斷成兩截。
胸腔內,空氣越來越稀薄。
她眼前一黑,恍惚間看見母親在朝她笑,那笑容溫柔如舊,像是多年前某個陽光正好的午后,母親給她買最愛的老冰棍。
“媽媽,您來接我了嗎?”杜昭在心里吶喊,“我好恨,花瓶居然砸不死他,這個畜生命真硬……”
“媽媽,我不想死啊,我該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淚水混著不甘從眼角無聲滑落,窗外驟然劈下一道閃電,屋內燈光盡滅。
“爹爹,阿娘,昭昭好痛,昭昭好害怕!”
“爹爹,阿娘,快來救救昭昭罷。”
“爹,娘!”
女孩的呼救聲刺激著杜昭的神經,一聲聲急切中伴隨著幾不可聞的嘆息。
“怎么又死了?唉。”
她茫然地呆坐在黑暗中,“什么又死了?我嗎?”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再度睜眼時,杜昭頭痛欲裂。
瀕死的窒息感重新襲來。
“臭騷貨,居然敢抓花本大爺的臉,找死。”
“小賤種敬酒不吃吃罰酒,叫爹娘?本大爺這就送你去地底下見爹娘!”
眼前殘影似乎和繼父重合,手上蠻勁一寸寸碾碎她的生機。
求生的本能讓杜昭瘋狂掙扎,指尖觸到插在發間的尖銳器物,她毫不猶豫地抽出,幾乎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刺向身上的人。
“噗嗤!”一股溫熱的血液傾瀉而下,噴濺她的臉頰。
“啊!”尖叫聲四起。
杜昭無暇顧及其他,滿腦門心思都是置對方于死地。
她奮力一推,身上的重量驟然消失。
男人轟然倒地,脖頸處鮮血汩汩,四肢抽搐著,如同放血的雞。
杜昭還不忘撲上去瘋狂補刀,一下、兩下……尖刺破入皮肉的悶響在死寂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直到身下的人徹底沒了聲息,她才肯罷休。
“你你你,你居然敢殺人!”
杜昭猛然回頭,角落處頃刻噤聲。
黑影略略,風聲凄凄,地磚飄來的血腥味與草席發酵的酸臭味交織在一起,直沖杜昭的天靈蓋,熏得她頭發暈。
瘦小的人兒們抱團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出,恨不得原地土遁。
她踉蹌著從死人身上爬起來,才發現自己身處在只有電視劇里見過的古代黑牢之中。
牢門還是開的。
她抹掉糊在眼眶中的血污,借著火光看清短小的五指,扯一扯衣不蔽體的麻衣,腦袋發懵。
低頭去看躺著的男人,面目猙獰而陌生,哪里是那個畜生繼父?
“怎么回事,李國華那個畜生呢?我剛剛不是在和他進行生死搏斗嗎?”
再看角落,八九歲大的女孩們皆挽著古人發髻,長長的褲管,破爛的衣裙與自己身上著裝一般無二。
她鬼使神差冒出一句,“Howareyou?”
杜昭披著頭散著發,這副身體的眼睛本來就大,因長期得不到營養補充導致面黃肌瘦,營養不良。
小小的臉,大大的眼睛,呆滯的神情,頗具恐怖谷效應。
月光從高墻的小窗漏進來。
血珠順著下巴滴落,襯得她宛如黃泉爬回來的惡鬼,地獄里的羅剎,陰氣森森。
如此氣氛下,自然無人敢回應也無法回應。
“哇靠,我穿越了!”她低呼道。
被迫接受現實的杜昭只覺頭皮發麻,手腳慢慢變得冰涼。
她剛才殺了人,還是在這么多目擊證人的情況下殺的人,想來不管放在哪朝那代都犯法吧。
杜昭想奪門而出,剛邁兩步就被人叫住。
“別出去!”
女孩咽了咽口水,顫聲道:“若你現在出去馬上就會被守在外面的人抓住,界時地牢死人之事上下皆知,你恐活不過今晚。”
杜昭頓住腳步,指尖陷進掌心,以痛感來強迫自己一定要冷靜,冷靜,再冷靜。
既然逃不出去,就另辟蹊徑。
她轉身走到角落,指向其中一個女孩,干脆利落道:“你告訴我,如今是哪朝那代?以及我的名字身份,剛才發生了什么全部說出來。”
女孩們抖如篩糠,連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會被她生吞活剝。
杜昭彎起嘴角,故意浮起邪惡的笑容,“如果你不說,我就把你們通通殺掉,一個不留。”
不知是她笑的太過嚇人,還是威脅起了作用,逼得有人開了口。
“大周征和二十六年,我們都是被礦場總管抓來的礦奴,你叫杜昭昭。方才礦頭要扒你褲子,你抓花了他的臉,還踢了他……”
聲音頓了頓,“他惱羞成怒將你打暈,后來的事,你自己最清楚。”
聽音色,是剛才提醒她的姑娘。
杜昭瞇起眼,月光清輝中,凝固在臉頰唇邊的血皮格外醒目。
原來如此。
她對女孩投去滿意的目光。
女孩收到,竟露出幾分得意,甚至跑過去狠狠踹了尸體兩腳,與其他瑟縮的孩童截然不同。
杜昭挑眉,眼底閃過一絲興味,“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皺眉看她,神情露出幾分狐疑,“我叫招娣呀,王招娣,你不認得我了嗎?”
明明昨夜分到同個地牢時剛介紹過。
杜昭唇角扯出個生硬的笑,“記性差了些。“她話鋒一轉,“你知道怎么逃出去嗎?”
招娣搖搖頭,瘦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投出伶仃的影子。
她比杜昭早來半月,早就摸清這礦場的布局——四野茫茫,連棵樹都沒有,看守森嚴。
礦場上千人,分別被關在地牢中,每個地牢相隔甚遠且互不相通,至多只關十人。
而且物資運輸全由礦場總管安排,想與外界聯系更是不易,逃跑比登天還難。
沉默在牢房里蔓延。
見杜昭并無加害之意,其他女孩漸漸放松。
一個年長些的突然冷笑:“還想著逃?先想想怎么活過今晚吧。”
她心頭一緊:“什么意思?”
女孩抬手指向牢門,“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殺了人還想無事發生嗎?只肖我們多叫幾聲外面就會來人,到時天神下凡也難救你性命。”
“你敢,我就說人是你殺的。”
“你!”
女孩看起來年齡比她大,身形瘦高,氣場卻沒有她強,再加上杜昭血臉的震攝,女孩更加不敢造次。
兩人半峙半晌,女孩遲遲不愿低頭,最終還是招娣遞了臺階,“都別吵了!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我們這么多人,總能想出辦法。”
“呵,人多有什么用,你以為是洞里采礦呢?“年長女孩甩袖退回角落,“尸體就在這兒,遲早要敗露。等著瞧吧,沒準待會就有人來抓她了。”
其他女孩也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唯有王招娣愿意安慰杜昭,“你別心急,老板和看守說不定都睡著了,值夜的人還沒有注意到我們這,肯定還有出路。”
不想她不怒反笑,環視眾人,“我不急~橫豎都是和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死一起死,不幫我想辦法,就是不幫自己。”
此話一出,王招娣一下子松開她的手,身子后退兩步,滿臉驚恐。
杜昭昭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報復剛才她們袖手旁觀嗎?
在你一言我一語的唾沫中,地牢內瞬間炸開了鍋。
最壯實的那個挽起袖子就要上前,“跟死丫頭廢什么話?先把這張嘴撕爛,看她還敢不敢亂攀扯。”
杜昭悠地抬眸,單單一個眼神,女孩就嚇退回去,再沒人敢上前。
切,慫包!
她漫不經心地走到墻角坐下,閉目養神,隨她們浮想聯翩。
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言盡于此。
說她惡毒也好,罵她小人也罷。
杜昭前世從八歲起被罵養不熟,是個白眼狼,難聽的話是家常便飯。
開始的時候,她還弱小只能默默承受;長大后,產生了抗體,學會用以暴制暴的方式進行反擊。
因此,杜昭年紀輕輕就被人冠以‘潑婦’之名。
那又怎樣?不痛不癢的東西杜昭才不在乎。
況且原主生前是否得過這群人恩惠還是兩說,當務之急是如何破局。
‘無論人生境遇如何,都要好好活’是杜昭的人生信條,為達目的她可以做到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