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屋子不就是給人住的嗎?我就樂意住大宅子,大宅子寬敞,人都精神。”
杜夫人柳眉倒豎,叉著腰說。
杜槿孌怒其不爭,偏偏這人還是自己親娘,只好耐住性子道:“娘,你如此聰慧也不細想想,爹爹是升了官,可說破天也只是個五品校尉,五品上面還有四個品階的官員,難不成個個都住大宅子?京官那個不是人精,我們初去乍到行事如此高調,難保有人不會眼紅,就算明面不說,暗地里偷偷給爹爹使絆子,跑去皇上面前參他一本該如何是好?”
杜夫人絞著帕子,咬著唇,眼底滿是委屈,“京中竟不比潯州自在,我寧愿待在這里不去了。”
“您又孩子氣,爹能升官去京中是好事,誰人不羨慕,昨日我那幾個姐妹還說呢,京中繁華,此去山高路遠不知何時再相聚,怪舍不得我。”杜槿孌倒了一盞熱氣騰騰的茶遞到她手邊。
杜夫人接過茶盞嘆了一口氣,心想是該找個機會和親友們好好告個別。
最近發生的事太多,忘記了這一茬。
杜槿孌見她心氣平息下來,便說出此行的目的,“五妹妹的事……”
“啪”的一聲,茶盞重重落在案上。杜夫人眼底那點溫軟霎時結成了冰:“你爹貫會做好人!連商量都不曾,就塞個丫頭給我。“她一拳干倒錦繡枕跺,“當我是什么?替他養孩子的老媽子?太不尊重我了。“
“娘!”
杜槿孌苦口婆心道:“您以為杜叔叔是替誰誰擋的刀?是替爹爹擋刀,要不然現在家破人亡,妻死子散的就是我們了!”
她用力頓了一頓,盡量把話說的更委婉一些,“將心比心,您也是育過兒女的人,忍心看杜叔叔唯一的骨血淪落在外,孤苦無依?昭昭理應由我們照顧,更別談爹爹和杜叔叔草莽出身一起發的家,刀山火海的情誼豈是一般人能比,你這般作為叫爹爹知曉,定是鬧個沒臉。”
“再者,杜叔叔亦是爹爹手下一員,營里的兄弟都看著呢,若是這事沒個善終,日后父親在軍中何以立信?上陣殺敵時,將士皆是憂心家中妻小而貪生怕死之徒,難道這就好了?”
杜夫人不是不明白這道理,只是心中有氣,兀自嘴硬罷了。
杜槿孌乘勝追擊道:“娘親寬宏大量,就原諒爹爹這一回。昭昭既已進了咱們家門,往后天長日久都要同在一個屋檐下相處,您合該去看一看她,別忘了你們現在可是母女。”尾音最后兩個字加重。,
杜夫人拉著杜槿孌的手哭訴道:“但凡你爹如你這般同我好好說,為娘又怎是那不識大體之人,實是這廝可惡至極,明明是夫妻卻不如兄弟,為娘竟成了外人。”
“爹爹許是軍中事務繁忙,一時疏忽了,你們素來恩愛,他怎會有輕視你之心,娘就別和他計較了。”
杜槿孌說得口干舌燥,搶過那盞沒喝的茶一飲而盡,人前第一次沒了淑女形象,待緩過一陣后,她又將話題重新引到杜昭昭身上:
“早晨醫工看過昭昭后,說她后腦和背部傷勢最重,尤其是腦袋,所以才七日不醒,我剛去瞧了,人是有些呆傻,恐神志不清。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她要是不提,您也別問,最重要的是別和槿姝和空洵說,特別是槿姝,她嘴巴最不嚴。”
杜夫人冷哼一聲:“這還要你教?為娘難道連這點分寸都沒有?”
杜槿孌垂眸不語,心道:槿姝那心直口快的性子可不就是隨了您?
待安撫好母親,她已是精疲力竭。想到院里未收拾的箱籠,額角又隱隱作痛。
午后還要去拜別夫子,只得強打精神,先命人傳膳。
因杜昭病弱,用膳不必去正堂,只在院中自用即可。
杜夫人攜著食盒來時,杜昭正與招娣低聲說話,從窗縫瞥見人影,慌忙滾回床榻裝睡。
招娣機敏地跪地行禮:“奴婢見過夫人。”
“你是?”
“奴婢名喚招娣。”
“嗯,起來吧。”杜夫人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衣袖,“這名字粗鄙。既是昭兒帶你回來的,便讓她替你改個新名。“她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房間,“院里伺候的人呢?”
招娣撒謊不打草稿,面不改色道:“小姐嫌吵鬧,用藥后便歇下了,只留奴婢一人守著。”
錦被下,杜昭聽得心驚膽戰,正盤算著幾時‘醒’呢,不料杜夫人竟未多作停留,放下食盒就走了。
待腳步聲遠去,她猛地掀被坐起,眉頭擰成了結,“招娣,你覺得夫人待我如何?”
招娣詫異道:“夫人待小姐極好啊。”
杜昭抓耳撓腮想不出個所以然,總覺得哪里透著古怪,卻又說不上來,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個詞。
冷淡!
沒錯,就是冷淡。
近乎疏離的冷淡,這種感覺她只在過年時遠房親戚的身上體驗過。
按理說杜昭會冷淡不奇怪,畢竟她是個冒牌貨,如果親媽都這么冷淡,無外乎兩種可能。
第一,偏心偏到外太空。
第二,原主并非親生。
杜昭個人比較傾向第一種可能,因為她剛從招娣口中得知杜夫人膝下育有兩男兩女,雖然兩男沒見過,但是不妨礙杜夫人能生的事實。
當下便作出五指有長短,偏心各不同的結論。
她癱倒在床,腹誹道:就知道老頭沒安好心,不可能讓我真正過得順心如意,早知道就拔光他的胡子了。
“小姐,吃飯嗎?“招娣的聲音將她拽回現實。
杜昭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接過招娣遞來的牙箸,夾菜道:“吃,我們一起吃。”
“另外別叫我小姐,你如從前,繼續叫我杜姐姐。”
招娣大駭,連忙拒絕,“這怎么行?不合規矩呀。”
“我倆私底下愛怎么叫就怎么叫,別人又不知道。”杜昭牙箸一揮,大義凜然。
招娣心下感動,奈何嘴笨說不出好聽的話,只是一遍接著一遍說謝謝。
杜昭耳朵里的繭子堪比城墻厚,她才住了口。
杜傳華是半夜回來的。
當他躡手躡腳潛進臥房,掀開床帳時,見自家婆娘睡得七平八穩,懸著的心才落回原處。
然后開始大搖大擺的脫掉身上沉甸甸的鎧甲,丟到衣桿上,靴子一甩,哧溜鉆進了被窩。
“滾開,臭死了。”
杜夫人閉著眼,突然一記肘擊。
手肘落在杜傳華寬厚的胸膛上,不痛不癢,反而嬉皮笑臉把她抱得更緊,“啊哈,夫人您沒睡呀?”
“少來!”杜夫人翻身給他一巴掌,“滾去書房睡。”
“不要,為夫就要和你睡。”他低笑著將臉埋進妻子頸窩,粗重的熱氣拂過她耳垂,“書房可不比夫人懷里暖和。”
……
外面小巷傳來打更的聲音。
“天干物燥,小心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