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踐祚次年,杜昭已在杜府度過五載寒暑。
今歲雪景遲遲。
天欲兆豐年,須教趁臘前。
臘月初四,破土吉日,宜嫁娶。
朱雀長街張紅掛彩,姜國送親儀仗自北門迤邐至宮闕,觀禮百姓如潮水般蜂擁而至長街兩道。
杜槿孌自納采問名后便深居閨閣,終日以針黹消磨辰光。
此番觀禮,唯杜槿姝攜杜昭昭同行,杜空洵在前引路。
杜空洵以肘開道,奴婢小廝左右護持,兩位姑娘終得擠至人前。
“二哥哥可瞧見人沒有?”杜槿姝踮腳張望。
杜空洵快被擠吐血了,親妹子還在關心別的,他白眼道:“你自個兒沒長眼睛?”
杜槿姝輕吐舌尖,轉向杜昭昭:“妹妹眼力好,替姐姐瞧瞧。”
“好。”杜昭昭應聲,眸光如蝶,在錦繡人潮中輾轉尋覓。
“姜國公主到——”
宦侍尖利的聲音刺破人潮喧囂,四下驟然寂靜,只余落雪簌簌。
杜家兄妹的目光皆被那頂朱紅鸞轎攫住。
十二名姜國大力士肩扛轎輦,步履整齊劃一,氣勢如虹,猩紅錦緞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痕跡。
宮門處,新帝玄色冕服迎風而動,文武百官如雁陣排開。
轎輦落地剎那,銅鼓鑼宣響徹京城。
禮官高唱聲中,姜國使臣展開描金禮冊,聲若洪鐘,“姜帝詔曰:吾之愛女,安和公主,賢良淑德,溫婉知禮。
今應大周之請,遠嫁和親,以結兩國之盟,保境安民,共享太平。
吾念愛女離鄉之苦,特以豐厚陪嫁,壯其行色,顯吾國之重視。
其中黃金千鎰,白銀萬兩,鑄為金餅、銀鋌,光耀奪目,為公主生活之資。另有美玉雕琢之璧、圭、璋等禮器,溫潤晶瑩,彰顯吾國貴氣,可用于祭祀、朝會等儀典。
絲帛千段,綾羅萬匹,自民間萬畝之桑田,經織工巧匠之手,織就綺繡華服。
其色絢麗,其紋精美,可為公主裁制裙衫、袍服,以彰其容。
書籍典冊,經史子集,囊括百家之學,可使公主于彼朝傳吾國文化,促兩國來往。
亦備有琴瑟、編鐘等樂器,奏雅樂以娛情,展吾國風雅之韻。
另有良馬百匹,膘肥體壯,矯若游龍,可為公主乘騎,亦作行軍之需。
陪嫁侍女、宦者、護衛、能工巧匠等,皆精挑細選,忠誠勤勉,善伺公主左右,且可傳姜國技藝,增兩國之誼。
望吾女攜此諸物,于彼朝恪守婦道,敦睦邦交,為兩國和平之紐帶,永保姜周之好。
欽此!”
使臣收起禮單,恭敬的呈給皇帝。
一抬抬嫁妝流水般穿過宮門,引得眾人側目,艷羨不已。
杜昭昭人生頭一遭近距離觀察天家結婚,那叫一個目瞪口呆,以前看言情小說只覺夸張,動不動就黃金萬兩,綾羅綢緞,珠光寶器。
一番對比下來,小說作者還是太保守了。
那些曾讓她咋舌的世紀婚禮排場,在真正的天家儀仗前,瞬間成了過家家的把戲。
可惜的是后面的流程要在宮里舉行,新郎官新娘離得太遠,長啥樣都看不清楚。
好在晚上還要舉行宮宴,興許可以碰碰運氣。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原來是宮人開始拋灑喜糖。
四四方方的金漆糖盒墜地迸開,露出里頭包著金箔的糖塊。
杜昭昭正要俯身,卻被杜槿姝一把攥住腕子。
“快看,是未來姐夫!”
杜空洵緊急捂住她的嘴,將兩人推入小巷,主仆幾個縮在里面像老鼠開會。
杜槿姝甩開他的手,生氣得直跺腳,但他沒空理會,認真趴在墻角偷看。
杜昭昭一頭霧水,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果然瞧見了目標人物。
杜槿孌的未婚夫——莊易卿。
此刻他正與另一名‘女子’結伴而行,勾肩搭背,好不親密。
好家伙,婚期將近,未來姐夫紅杏出墻,這還了得?
杜槿姝當即火冒三丈,好似離弦之箭沖了出去,杜昭昭緊隨其后,杜空洵沒攔住,跟著也沖了出去。
莊易卿不知道有他人窺伺,還在悠哉悠哉的和身旁之人說笑,突感后背發涼。
他旋即轉身,一頭‘小牛’迎面把他撞翻在雪地中,狐裘上沾滿碎瓊亂玉。
連解釋的機會都不曾給,兩兄妹把他壓在地上,亂打一氣。
為顯仗義,杜昭假意踢了幾腳,仆人勸也不是,打也不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和‘女子’反倒成了壁上觀。
‘女子’嗤聲壞笑。
“還敢笑,打他沒打你是吧?非要叫你看……”
杜槿姝怒氣沖沖的抬頭,一張俊美至極、邪魅至極,高冷至極的臉突然闖入眸中。
碧玉冠高高束起黑耀石般濃密的烏發,面若芙蓉,唇如紅櫻,五官深遂,笑容親切中帶著幾分冷漠。
分明是男兒身,偏生比女子更攝人心魄,不可多得的是那杜家兒郎身上從未有過的溫文爾雅的氣質,完美似玉石雕成。
他什么都不用做,光站在那里便顯得高蹈出塵,令人不能直視。
雪粒子簌簌落在三人僵硬的肩頭,場面一時詭異地凝滯。
不出意外的話出意外了。
莊易卿哼哼唧唧從雪地艱難爬起時,三人中有兩人逃之夭夭,獨余杜昭昭釘在原地雅麻呆住。
“你們兄妹怎么回事?上來就打我。”
她肚里臭罵一百遍空洵槿姝這兩頭蠢豬,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中深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道理,便強裝鎮定道:“姐夫好,小妹見過姐夫。”
甜甜的嗓音加上那句“姐夫”,莊易卿滿腔怒火頓時泄了大半。
不過消氣歸消氣,該問還得問,不能白挨打。
莊易卿抹了把鼻血,“總得給我交代吧?”
“我們方才逛街遇到一個賊人搶東西,追蹤至此,姐夫身形與那賊人有九分相似,我們這才錯認了,真是對不住。”杜昭昭一臉謙意地看著他,說謊向來不是她的強項,只希望對方沒帶腦子出門,能蒙混過關吧。
“賊人有我帥?這都能認錯。”
杜昭昭:“……”
男子:“……”
莊易卿絲毫沒有感到尷尬,冒著鼻血自顧自地喋喋不休,杜昭昭低著頭不忍直視,生怕會笑出聲有損自己的功德。
“莊兄,我們該走了。”聲音暖如季春微風飄過耳畔。
杜昭昭不自覺抬頭與之對視,視線相觸的那一刻又匆匆撇開。
妖孽,實在是勾人的妖孽!
下人遞來四個禮盒,“這些是我給你們兄妹的禮物,紅色的那個是你姐姐的,一定要交到她手里。”
莊易卿耳尖通紅,不顧杜昭昭如何反應,拉著男子跑得無影無蹤。
杜昭昭纖細的腰身生生被大包小包的禮盒壓彎一截,最后是徒步走回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