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晨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灑落,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葉婉辭早已立在書房窗前,晨光勾勒出她緊繃的肩線,指尖在窗欞上叩擊的節奏泄露了刻意壓制的焦灼——那雕花木紋間還沾著昨夜宮墻上的霜痕。
見關樓錫帶著一名長相清秀的男子進來,只見靛青長衫被陽光鍍上一層淺金,腰間那枚青玉牌在明亮的光線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云紋如水波蕩漾,寒梅似雪刃生輝。
葉婉辭也是一愣隨后反應過來搖頭輕笑。見二人進來:“喲,這是哪家的小公子,生得這般俊俏?”葉婉辭靠在床邊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昨晚太過匆忙沒來得及仔細瞧瞧,沒想到國師平日愛美,如今扮作男子也依舊舍不得丑化半分。
柳徇腳下步伐一頓,廣袖翻飛間端端正正作了個書生揖,連腰間玉佩都規規矩矩地靜止不動。她微抬下頜,刻意繃出三分少年人的傲氣:“在下柳君徇,自是十里八方說的那位——”尾音故意拖長,露出個促狹的笑,“玉面郎君。”
三人相視而笑,方才的調侃讓緊繃的氣氛松緩了幾分。柳徇輕咳一聲,往前幾步坐下,斂了笑意。
葉婉辭也收了促狹的神色,回到座位,微微直起身,指尖在案幾上輕輕一叩。關樓錫笑意漸淡,目光在二人之間一掃,抬手按了按劍柄,似是習慣性地確認它的存在。
窗外鳥鳴啁啾,風過檐鈴,而書房內一時靜了下來。
柳徇抬眸,聲音低而穩:“昨夜宮中之事,想必兩位將軍仍有諸多疑問。“柳徇的聲音不再刻意壓低,清泠如泉,“皇上和太子殿下所中的毒雖不是子母蠱,但其程度不亞于'子母連心蠱'。且……”說這柳君徇(接下來在外就稱為柳君徇)手指無意識的扣著桌面,“有一事,當時來不及細說。”窗外的烏鳴突然靜止,仿佛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葉婉辭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邊緣,釉色天青的瓷面映出她緊繃的指節。關樓錫的佩劍在鞘中發出細微錚鳴,像感應到什么不祥之兆。二人手上的玄鐵護腕反射的陽光在地面劃出一道銳利的亮線,像昨夜出鞘未歸的劍。
“太子體內的毒,不單會誘發陛下沉眠兩年的毒——”柳君徇突然翻掌,一枚冰針從袖中滑出,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毒光,“最可怕的在于它會放大中毒者內心最陰暗的一面。”她的聲音比晨露還冷,冰針扎進案幾上備好的鮮果,果肉瞬間腐爛成泥,滲出黑血般的汁液。
“陛下勤政愛民不假,但人皆有陰暗。若被蠱毒誘發,輕則性情大變,重則……”她看了眼院中被風吹的沙沙作響的樹葉“殘暴嗜血。”
關樓錫的護腕撞在案沿,發出”鏗”的一聲響:“國師是說,陛下可能會.….”
“噬親。“柳君徇截斷他的話。窗外樹影忽然劇烈搖晃,驚起一群黑羽烏鴉。
葉婉辭猛地站起,打翻了茶盞。蜜色茶湯在案上漫開,竟詭異地形成昨夜太子殿下手臂上那黑線的模樣。
“倘若太子殿下和皇上依舊接觸,不出三月此毒便會徹底無藥可醫,中毒者將會失去生息。”柳君徇將一枚玄冰玉盒推過水痕,盒中藥丸泛著詭異的藍光,“若見陛下眼白現金絲,立刻讓太子服下此丹。否則..”
說著窗外忽然傳來孩童的笑聲。三人同時轉頭,透過雕花窗欞,看見小昭兒正在院中追逐一只彩蝶,陽光在她發間跳躍。
“令愛今年幾歲了?“柳君徇突然問道。
“五歲。國師為何突然問起小女?”關樓錫不解的詢問,葉婉辭心頭驀地一緊。
柳君徇不答,收回目光:“否則,被毒侵蝕的帝王,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誘發他心魔的血親。””
葉婉辭眉頭微蹙,指尖輕輕敲擊案幾:“昨夜在御書房,國師為何不將此事言明?”
關樓錫目光沉了沉,聲音壓低:“若當時便知此毒會亂人心智,我們也好早作防備。”
柳君徇沉默片刻,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隨后抬眼看向二人,眸中閃過一絲復雜:“因為......我不敢賭。”
“賭?”葉婉辭瞇起眼。
柳君徇輕嘆一聲,聲音極低:“皇上若知此毒會誘出心魔,你們猜......他會先防著自己失控,還是先防著別人借此生亂?”
關樓錫神色一凜,指節無意識地扣緊劍鞘。
柳君徇繼續道:“我知曉葉將軍、關將軍你們二位與皇上的情誼,但他終歸是那九五至尊,是天啟的掌權者。倘若昨夜若說了,今日我們三人......有幾成幾率還能在此相見?”
拿起茶盞的葉婉辭指尖一頓,停在半空的茶盞映出她驟然晦暗的眸光。書房內一時寂靜,窗外鳥雀啁啾,襯得室內愈發沉凝。
她忽然想起去年冬狩時,皇帝親手為太子系上狐裘的模樣——那雙手穩得連雪花落在指尖都不曾顫動。
“陛下他...”關樓錫的嗓音像蒙了層沙,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劍鞘上那道御賜的纏枝紋,“去年處置涼州叛亂時說過...”他忽然住了口,院內古樹的枝葉投下的影子正巧橫貫他緊抿的唇。
葉婉辭接過話頭,聲音輕得像在說給自己聽:“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窗紗透進的陽光忽然被云翳遮蔽,案上那塊御賜的玄鐵令牌驟然失了光澤。
葉婉辭垂眸,指尖輕輕描摹茶盞上的青色釉彩,低聲道:“當年北境平叛后,陛下抱著陣亡將士的名冊,在太廟前枯坐了三日三夜。”
關樓錫沉默片刻,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御賜的纏金絲:“可后來清算叛逆時,也是他親自下詔——連襁褓中的嬰孩都沒放過。”
柳君徇望向窗外宮墻的方向,聲音輕得像嘆息:“陛下……終究是陛下。”
柳君徇袖中的銀鈴突然無風自動,三人同時望向皇宮方向。層層宮墻之后,此刻的帝王是撫著太子額頭的慈父,還是...那個曾眼都不眨就誅盡前朝余孽的君王?
檐角鐵馬“叮”地一響,驚醒了凝滯的空氣。關樓錫抬手按住妻子微顫的肩,發現自己的掌心同樣冰涼——原來最刺骨的寒意,從來不在戰場風雪中,而在明堂燭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