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解厄
葉婉辭忽然轉(zhuǎn)頭,目光直直看向柳君徇:“國師特意問起昭兒,究竟何意?”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刀鋒般的銳利。
柳君徇聽聞收回視線,低下頭似在沉思什么,隨后抬頭看向葉婉辭:“葉將軍可還記得,昭兒出生那日,天降甘霖三日不絕?”葉婉辭和關(guān)樓錫陷入沉思,怎么會不記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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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永昌三年的盛夏,烈日將皇城的金磚烤得滾燙。欽天監(jiān)正使跪伏在乾元殿前,額頭抵著灼熱的地面,聲音嘶啞:“啟稟陛下,自驚蟄至今滴雨未降,江北十二州已現(xiàn)饑荒?!?/p>
戶部尚書捧著奏折的手微微發(fā)抖,補充道:“各地糧倉僅剩三成存糧,若再無雨...”
工部尚書突然出列:“臣請開鑿運河水!”
禮部尚書立即反駁:“當務(wù)之急是設(shè)壇祈雨!”朝堂上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諫言。
龍椅上的年輕帝王指節(jié)輕叩扶手,玄色龍袍袖口的金線云紋在燭光下忽明忽暗。他忽然抬手,白玉扳指磕在案上,驚得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再議?!蹦贻p的帝王雖然著急,但也清楚重大臣跟著他連著商議多日,這期間不曾有過合眼的時候。太子也已經(jīng)動身前往江北,此時不是強撐的時候,若此時倒下那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不僅是他自己重大臣亦是如此。
三更時分,柳君徇夜叩宮門。御書房內(nèi),燭火搖曳,龍涎香在青銅爐中靜靜燃燒,卻壓不住空氣中那股緊繃的壓抑。
柳君徇立于御案前,外袍垂落,袖中羅盤隱隱嗡鳴。她抬眸看向帝王,聲音沉靜卻不容置疑:“陛下,臣或有一法,但需請鎮(zhèn)遠將軍夫婦一同聽稟。”
帝王指節(jié)輕叩案面,眸光深晦,片刻后微微頷首。
不多時,葉婉辭與關(guān)樓錫匆匆入內(nèi)。葉婉辭腹部隆起,行動已顯遲緩,但脊背依舊挺直如松。關(guān)樓錫鎧甲未卸,眉宇間還帶著巡防歸來的肅殺之氣。二人行禮后,柳君徇未作寒暄,徑直開口。
“葉將軍、關(guān)將軍,此次大旱非比尋常?!?/p>
她指尖輕點羅盤,星象流轉(zhuǎn),“臣觀天象,發(fā)現(xiàn)葉將軍腹中胎兒命格特殊,或可引動天地靈氣解此大旱?!?/p>
葉婉辭瞳孔微縮,手指下意識撫上腹部。關(guān)樓錫眉頭驟然一擰,沉聲道:“國師此言何意?”
柳君徇看向帝王,見他神色未變,才繼續(xù)道:“此子降世之日,必是天降甘霖之時。但此事若傳揚出去,恐引來覬覦。
帝王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如淵:“國師是要朕賭這一局?”
柳君徇垂眸:“臣只是觀星直言?!?/p>
帝王執(zhí)筆的手一頓,朱砂在奏折上暈開如血:“國師有幾成把握?”
“七成?!绷咧赶蛐潜P中央閃爍的命星,“但需陛下,兩位將軍配合。”
葉婉辭忽然抬頭,眸光銳利如劍:“國師可確定此事無害于我的孩子?”
室內(nèi)燭火猛地一晃,映得她面容半明半暗。
柳君徇沉默片刻,緩緩道:“天命難測,但臣必竭盡所能護其周全?!?/p>
關(guān)樓錫的手按上劍柄,又緩緩松開。他看向帝王,嗓音沙?。骸氨菹?,若真如國師所言……”
帝王目光掃過三人,最終落在葉婉辭腹上,淡淡道:“那便一試。”
窗外,夜風驟起,卷著未落的枯葉拍打窗欞,似在預(yù)示一場風雨將至。
翌日朝會,帝王接連下旨:
-命工部連夜打造百架水車。
-著戶部開倉放糧。
-派禁軍護送國師前往靈山求取甘霖符。
其中有道密令則是-令太醫(yī)院全力照料葉婉辭。
關(guān)樓錫日夜守在府中,親自查驗每一份藥材。葉婉辭雖行動不便,仍堅持每日在庭院走動:“雖不忍我的孩子未出生便承擔如此重任,但此時她是唯一的希望,為了天下百姓我也定要讓她平安降臨,她的降生承載著萬民期盼?!?/p>
臨盆之夜,葉婉辭攥緊產(chǎn)床錦褥,汗水浸透中衣。關(guān)樓錫鎧甲未卸立在廊下,玄鐵護腕被攥得咯吱作響。檐外枯枝劃著窗紙,聲聲刺耳。
忽聞馬蹄聲碎,帝王竟踏夜而來。九旒冕冠的玉珠沾著夜露,玄色披風掠過階前龜裂的石縫。
寅時三刻,隨著一聲清亮嬰啼,天際驚雷炸響。豆大的雨點砸在干裂的屋瓦上,蒸騰起白茫茫的霧氣。
關(guān)樓錫抱著襁褓沖出產(chǎn)房時,帝王正立在雨中。玄色龍袍吸飽了雨水,沉甸甸地墜著。他伸手拂開襁褓,露出女嬰左肩的雨滴胎記——在閃電照耀下泛著瑩潤水光,宛如凝著未落的甘露。
他指尖在胎記上方懸停,鎏金護甲映出詭譎的流光?!按伺畱?yīng)天時而生。”帝王的聲音混在雨聲里,從腰間解下蟠龍玉佩塞入襁褓,“就叫昭吧。”
柳君徇的羅盤突然“咔”地裂開。她凝視著女嬰左肩的雨滴胎記,聲音發(fā)緊:“此女命格與天啟國運相連,今日所見所聞,絕不可泄露半分。”關(guān)樓錫心中一緊,將孩子抱回產(chǎn)房放在葉婉辭身邊悄悄退出。
葉婉辭躺在產(chǎn)床上,渾身被汗水浸透,發(fā)絲黏在蒼白的臉頰邊。劇烈的疼痛剛剛平息,她虛弱地抬起眼,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柳君徇、關(guān)樓錫和皇帝立在廊下。夜風卷著雨絲灌進來,燭火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柳君徇的聲音壓得極低,卻仍一字不漏地傳入產(chǎn)房:“……此女命格與天啟氣運相連?!?/p>
葉婉辭的手指猛地攥緊床褥,指節(jié)泛白。她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身旁剛剛洗凈包裹好的嬰孩——關(guān)昭安靜地睡著,左肩那枚雨滴狀的胎記在燭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像一顆未干的晨露。
門外,關(guān)樓錫的呼吸驟然一滯,鎧甲下的肌肉繃緊,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劍。他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國師,此言當真?”
柳君徇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向皇帝。
帝王立在陰影處,玄色龍袍被雨水打濕,沉甸甸地垂著。他的目光越過柳君徇,直直望向產(chǎn)房內(nèi),恰好與葉婉辭的視線相撞。那一瞬,葉婉辭看清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不是欣喜,不是震驚,而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權(quán)衡。
“陛下……”關(guān)樓錫嗓音發(fā)緊,手已經(jīng)按在劍柄上,卻又生生止住。
許久皇帝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近乎可怕:“此事,不得外傳。”
葉婉辭的胸口劇烈起伏,產(chǎn)后虛弱的身子竟因這一句話涌上一股寒意。她猛地撐起身,不顧產(chǎn)婆的驚呼,一把將關(guān)昭抱進懷里。嬰兒被驚醒,嚶嚀一聲,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抓住母親的衣襟。
看著眼前場景,沉默片刻似是終有一絲不忍。帝王的聲音再次混著雨滴傳來:“今日甘霖,乃是天佑我朝?!?/p>
“從今日起,關(guān)昭只是將軍愛女?!鞭D(zhuǎn)身時,玄色龍袍上的雨珠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濺起朵朵水花。
門外,柳君徇似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隔著半掩的門,她與葉婉辭四目相對。
——葉婉辭的眼神如刀。
柳君徇垂眸,輕輕一揖,似歉意,似決斷。
夜雨漸急,砸在屋檐上,像無數(shù)細密的針。關(guān)樓錫終于動了,他大步踏入產(chǎn)房,鐵甲上雨水未干,卻顧不得擦拭,徑直跪在床前,伸手覆住妻女。他的掌心粗糲溫暖,聲音卻啞得不成調(diào):“婉辭,我在?!?/p>
關(guān)樓錫單膝跪地,雨水順著他的鐵甲匯成細流。他摘下了從不離身的護心鏡,輕輕蓋在女兒襁褓上,鏡面映出二人凝重的面容——和襁褓中渾然不知世事,正抓著父親紅纓玩的嬰兒。
葉婉辭抱緊孩子,指尖發(fā)顫。她看向門外——皇帝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雨幕中,唯有柳君徇仍立在原地,道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一道割裂夜色的影。
關(guān)昭在母親懷中安靜下來,胎記上的水光微微閃爍,映著跳動的燭火,仿佛在無聲回應(yīng)這場無人宣之于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