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騰,你怎么忍心丟下媽媽啊,你走了讓媽媽怎么活下去啊?嗚嗚......”那一聲聲的吶喊,不停地錘擊著我的心臟,濃霧漸漸消散了,我終于看清眼前的一切了,陽光通過窗戶灑進屋內(nèi),我的身體感受到了實實在在的溫暖,我回來了!只是......眼前的情況......有些......詭異?。?/p>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正撲倒在一張病床上,雙手死死地抓住床沿,不允許任何人將它推走。醫(yī)生、護士們站在一旁,有的在苦口婆心地勸她,有的在試圖拖拽床鋪,有的在一邊無奈的搖頭。他們的勸阻,絲毫沒有起到作用,這個老婦人依舊執(zhí)拗地不肯松手。
她不停地哭鬧,仿佛這是她對現(xiàn)實唯一能做出的反抗。她知道,縱使她再反抗,她的心,她的命,已經(jīng)永遠地離開她了。
其實,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我的母親。許久未見,媽媽蒼老了許多,我的不懂事曾讓她心累,而我這次的不辭而別應該傷透了她的心吧。我大聲地呼喊著,“媽,我在這,我在這??!”可是我的身體竟然沒有一點知覺,聲音也哽在嗓子眼里,只能發(fā)出嗚嚕嗚嚕的響聲。
“嗚嚕嗚嚕......”屋子里的人聽見了我這邊的動靜,齊刷刷地看著我這邊,醫(yī)生們朝我這邊奔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此時的我正躺在一張病床上,旁邊的呼吸機伴隨著我的呼吸,發(fā)出枯燥又單調的響聲,心電監(jiān)護儀上的心跳在有節(jié)奏的跳動著。我是怎么了,怎么會躺在病床上呢,為什么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呢?
只見醫(yī)生一邊檢查機器的數(shù)據(jù),一邊查看我的瞳孔,然后露出驚訝又欣喜的表情,“她真的醒了,真是個奇跡啊!”我活了,我終于離開那個鬼地方了,我也算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了,以后枸杞大棗泡起來,好好保養(yǎng)我這條小命。
遠處的媽媽卻孤獨地依靠在床邊,絲毫沒有欣喜的神情。剛剛情緒太過激動,她的體力消耗殆盡,癱坐在地上。護士們見機趕忙將病床向門口推去,媽媽的神經(jīng)再次被觸動,她立刻彈跳起來,試圖再拉住床沿,卻只拉住了床單的一角。床單被扯了下來。
我整個人驚呆了,病床上躺著一個人,那張臉我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我的臉!護士們趕忙將白布重新蓋上,快步退出了屋門,只留下媽媽一個人繼續(xù)嚎啕大哭。這一次,她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我”死了嗎?那現(xiàn)在的“我”又是誰呢?
“她應該沒什么問題了,你倆注意觀察,有什么問題及時找我?!贬t(yī)生囑咐完兩個小護士,又去安慰了母親幾句,便離開了病房。我的身體開始慢慢恢復知覺,我緩緩地將手臂抬起,竟是如此纖細白皙,這分明是一個姑娘的胳膊。我看著床邊來來往往的人,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仿佛忘記了隔壁床剛剛逝去的生命。
母親依舊還是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病床遠去的方向。突然,一個氣喘吁吁的男人沖了進來,他徑直跑去扶起母親,一邊幫她拍拍身上的灰,一邊著急的詢問她,身體有沒有問題。而母親就像是丟了魂一般,似乎什么也沒聽見。父親一遍遍地問,她卻一言不發(fā)。
看著他們這般痛苦,我卻什么也做不了,困在這樣一個軀殼里,就像是有一把刀懸在心口,一下下體驗著凌遲般的痛苦。只能大張的嘴巴,發(fā)出“嗚嚕嗚嚕”的聲音,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她這是怎么了,需要叫醫(yī)生嗎?”其中一個護士說,“她應該沒事吧,畢竟做了這么大的手術,能醒過來應該就穩(wěn)定了。”另一個護士說。“不行,咱還是讓大夫看看吧。”說完,她按響了床邊的警報器。
母親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她突然回過神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她認出我了嗎?我欣喜若狂,停止叫喊,緊緊盯著她,忽閃著眼睛,希望母親能接收到我的訊息。小時候,每次母親跟父親吵架,我就會忽閃著眼睛,逗他倆開心。一切如我所想,母親果然起身,朝我這邊走來。父親也是非常疑惑,跟著她走了過來。
母親來到我的床邊,她仔細地打量著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頰,在我的額頭親了一下,一滴清淚滑落臉頰,她貼著我的耳朵,輕聲地說,“姑娘,你要好好活下去啊!”父親扶起母親,“走吧,我們還要送小騰最后一程呢!”
姑娘?難道我現(xiàn)在是個姑娘?我側頭看著身邊的護士,她也是一臉茫然。醫(yī)生很快趕到了,再次檢查過后,發(fā)現(xiàn)一切正常。再次囑咐了那兩個護士,今晚一定要注意我的情況,接著他們?nèi)齻€就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睡意襲來,可能是剛剛護士給我打了鎮(zhèn)定的關系吧,我很快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有人在說話,是那兩個護士推來新的床鋪,正在整理。我瞇著眼睛,不讓他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醒了。
“這個姑娘身邊怎么沒人照顧她呀?怪可憐的”一個護士看了一眼我這邊,“你不知道啊,這個姑娘是個孤兒。她生下來就癡癡傻傻的,雙目失明,不會說話,也不能自理。一歲的時候,媽媽就喝藥死了。之后沒多久,爸爸也出車禍死了。村里人都說她命硬,親戚們都不敢收養(yǎng)她,就把她扔福利院了。”另一個護士輕聲地說。
“是啊,多虧了這個人捐贈的眼角膜,這姑娘終于能看到世界了?!薄笆中g的時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排斥反應很厲害,醫(yī)生們都嚇壞了,不過她醒了,真是萬幸啊!”第一個護士嘆了一口氣,“不過話說來,這一床的人就不那么幸運了,哎!”兩個護士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病房。
“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怎么會捐贈眼角膜呢?我好像喪失了那段記憶,什么也不記得了。
我的靈魂被禁錮在了這個軀殼里,各種管子像枷鎖一般捆著我,我的大腦又一片空白,這樣的重生,究竟意義何在?魔王的任務我又如何才能達成呢?我又上哪里去尋找那罪大惡極的靈魂呢?
突然,手腕處像觸電般開始抽動,如針扎一般的疼痛順著胳膊迅速的傳到心臟,似乎有人將我的心臟緊緊攥在手里,用力的捏著,血液驟停,心臟開始供血不足,疼痛伴著窒息般的胸悶。我大口喘著氣,嗓子里還是只能發(fā)出嗚嚕嗚嚕的聲音。這樣的痛持續(xù)了半個小時,手腕上的印記一直清晰可見,它們順著我的血管在一點點地往上攀爬。這就是魔王說的懲罰吧,僅僅半小時的折磨,就已經(jīng)讓我痛不欲生,接下來的日子如何度過啊?
疼痛停止的那一刻,我蜷縮在床上,渾身出的冷汗一點點地消散,竟有些涼爽。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我慢慢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拔掉身上的管子。我走向窗前,涼風徐徐,讓人心里突然很悵然。這應該是四五層的樣子,樓下的路燈忽閃著,映出一塊模糊的光影。遠處的小花園,樹影婆娑??偢杏X有雙眼睛正盯著我,寒毛直豎。原來是一只黑貓,通體漆黑,兩眼在夜色的映照下,閃著金色的光。它竄到路燈下,抬頭望向我,那雙眼睛竟有些熟悉。
它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我竟感覺有些毛骨悚然。忽然一陣狂風起,風中卷席著水滴,打在我的臉上,不禁打了個寒顫。我趕忙關上窗戶,窗戶有些生澀,發(fā)出吱吱的聲音。當完全關閉以后,我發(fā)現(xiàn)樓下那只貓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我拉上窗簾,回到床上。這時,恐怖的一幕出現(xiàn)了。
雷聲炸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把夜映的像白天一般。在窗簾后,竟出現(xiàn)了一只貓的身影。它端坐在窗臺,我不確定是不是剛剛看到的那只貓,如果是,它又是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來到我的窗前呢?緊接著,窗戶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是指甲撓玻璃的聲音。尖利的指甲一下下有節(jié)奏地劃著玻璃,我鉆進被子里,這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我終于忍無可忍,快步下床來到窗邊,用顫抖的手抓住窗簾,深吸一口氣,用力拉開窗簾,卻什么也沒看到。窗外沒有了那只貓的身影,我打開窗戶,探出身子張望,也是一無所獲。我再次關上窗戶,卻在窗戶的倒影里看到了更加驚悚的一幕。
那只貓竟出現(xiàn)在了我的床上。我緩緩地轉過身,它果然蹲坐在那,依舊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貼在窗戶邊,不敢靠近,我悄悄地握住身后的椅子。它似乎能看出我的心思,突然站了起來,眼神變得兇狠,發(fā)力朝我這邊撲了過來。我用手一擋,手被它鋒利的爪子抓出一道血口子?!鞍?.....”我大叫著。
“你怎么了,快醒醒!”我睜開眼,原來是小護士。她使勁地搖著我,不停的呼喊。“有只黑貓在我的床上,你們快把它趕走!”我?guī)е耷徽f著。“哪有什么貓啊?咦,你會說話???”小護士不可思議的問。
已經(jīng)是早上了,陽光明媚,窗戶也緊緊關閉著,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啊。但當我低頭一看,不禁又冷汗直流,我的手背上居然有一道劃痕,凝固的血痕清晰可見。
小護士用疑惑的眼神四下打量著我,又將手放在我的額上,確認我并沒有發(fā)燒后,語氣溫和地說,“你恢復得不錯,我去叫醫(yī)生過來,給你做一下詳細的檢查。”
說完,她快步走出了病房。昨晚真的是一場夢嗎?那只神出鬼沒的黑貓是否真的來過這間病房,我手臂上的傷痕是不是它的杰作呢?它與魔王,亦或者是魂獄是否有著些許的聯(lián)系呢?
萬千思緒此時一股腦地涌上心頭,找不出一絲頭緒,只覺頭腦發(fā)脹,似乎下一秒就會裂開。我努力讓情緒平復下來,將力氣集中到雙手,雖然沒有大的動作,但我確信還是有知覺的,而腰部以下依舊是絲毫沒有感覺。
“我”是誰,而我又是因何而亡呢?
醫(yī)生很快沖進病房,后面跟著剛才那個小護士。他們圍著我,做了一番檢查后,臉上的表情明顯輕松不少,看樣子我這條小命是保住了。
“繼續(xù)關注她的情況,怎么她的陪同家屬不在嗎?”醫(yī)生問身后的小護士,“她….好像….沒有….”小護士支支吾吾地說著。
“她的醫(yī)藥費不是家屬付的嗎?”醫(yī)生冷冷地說?!艾F(xiàn)在的人啊,真的是……”話到嘴邊,醫(yī)生還是憋了回去。也許是不想我聽到吧。
之后,他們又說了些什么,可在藥物的作用下我又沉沉地睡著了,在清醒的最后一秒,我聽到了孤兒院、劉莊、災星……
這一覺,我睡得很沉。希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只是做了一場夢,沒有哭泣的父母,沒有冰冷的病房,沒有藥瓶針管,沒有黑貓詛咒,沒有魔王地獄,更沒有身分不明的女孩。
我只是杜子騰,一個普通的活生生的人。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我緩緩睜開眼睛,一個模糊的人影突然起身,走出病房。他是誰,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我的病床旁邊。視線漸漸清晰起來,竟然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了一天。夜幕再次降臨,夏夜的靜,清涼的風,讓此時的我百感交集。
旁邊的病床上,又來了新的病友。他側身朝向窗外,均勻地呼吸著。我試著活動一下手腳,發(fā)現(xiàn)已無大礙。雙手支撐起身子,這么簡單的動作竟也讓我出了身汗。停駐許久,掀開被子,我側身下床。我緊緊抓住輸液架,費勁地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往門口走去。也許是我聲音太大,吵到了隔壁的病友,他輕聲咳嗽了兩聲,又繼續(xù)酣睡。
我第一次發(fā)覺走路這件事也是這樣的辛苦,從病床到門口這幾步路,我仿佛走了一個小時。打開門,走廊明亮的燈光有些刺眼,我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
我瘋狂地想要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一刻也等不及了。路過護士站的時候,一個小護士正在低頭整理著文件,沒有注意到悄悄走過的我。我走過去,拍了一下桌子,輕聲地說道“請問.....”護士猛地抬起頭,她有點慌張,一看是我,很快鎮(zhèn)定下來,回應我說,“你怎么下床了!”并迅速走出護士站,扶住我,關切地說,“有什么事情,你按鈴就好啊。有什么事情啊?”
看著護士一臉的擔憂,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地說,“我......是.......想拿回.......我的東西,也不知道.......在哪里?!弊o士笑著說,“是這個啊,我一會給你送過去。護士長都給你收著呢。”
“還有......就是......剛剛有沒有人來看我???”我鼓起勇氣,說出了心底最想問的話?!皼]有吧,我一直在,沒看到有人呢。”可能是我眼花看錯了吧。我沒再繼續(xù)追問,只是在護士的攙扶下,再次回到了病房。
燈光照亮了整間病房,旁邊的病友依舊睡得很香。我坐在病床上,有些焦急地等待著。這應該是解開我身份的關鍵。不一會,護士帶著一個紅色雙肩包,走了進來?!皷|西都在這了,你來的時候就只有這一個包,你被送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昏迷了,護士長幫你置備的其他東西,等你明天見了她,可得好好謝謝她啊!”
“好的?!蔽易焐蠎?,心里已經(jīng)迫不及地想要打開書包,打開那個隱藏在我這個身份下的秘密??删驮谶@個時候,從胳膊上傳來的刺痛一下下地錐刺著心臟,我的頭上開始滲出豆大的汗珠。我不能讓護士察覺到,“謝謝你,我先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說完我把包放到柜子上,迅速躺下蓋上被子。
護士并未察覺到異常,應了一聲,關上燈,走出了病房。她并不知道,此時被窩里的我正蜷縮成一團,忍受著錐心之痛,不知道這痛來自何處,也不知會持續(xù)多久,只能咬牙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