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光陰，雪國的冰棱在檐角融了又結，白狐族圖騰柱上的銀鱗粉換了八茬。紫云蹲在族訓碑前，指尖劃過“通靈萬物，心若雪純”的古字，呵出的白氣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氣中凝成冰晶，簌簌落在她單薄的月白衣擺上。
“災星還裝模作樣讀書？”冷笑聲從身后傳來。十六歲的白朔抱著雙臂倚在廊柱旁，袖口三尾銀狐紋繡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父親耗了三成靈力替你封星，你倒好，連最基礎的‘雪羽通靈術’都學不會。”
紫云垂眸望著掌心未凝的雪霧。別的白狐幼崽五歲便能召喚雪燕，她卻連一片雪花都無法凝成靈寵。二哥白凜從廊頂躍下，靴底冰棱碾碎她腳邊的族訓碑陰影：“明日就是你九歲生辰，不如現在就去冰淵自生自滅，省得連累我們白狐族被金鵬長老盯上。”
話音未落，白凜指尖凝聚的冰錐已射向她后頸。紫云本能地側身翻滾，冰錐擦著發梢釘入石碑，炸出蛛網般的裂紋。她抬頭望去，兩個哥哥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嫌惡——八年來，這樣的“玩笑”從未停過，從在她被褥里塞冰蠶，到今日明目張膽的攻擊。
“夠了！”清冷女聲傳來。白璃提著食盒轉過回廊，鬢角已添了幾縷霜色，“明日成年禮，你們當自己還是乳臭未干的幼崽？”她將食盒塞到紫云手中，掌心偷偷按了按女兒冰涼的指尖，注入一絲暖意。
白朔冷哼一聲：“母親護著她作甚？族中誰不知她是‘九星煞’？上回金鵬長老巡視，特意繞開她的廂房，分明是嫌惡——”“住口！”白璃突然提高聲音，食盒上的銀扣發出輕響，“你們父親昨夜在祠堂跪了整宿，為她求來‘雪狐試煉’的資格，你們倒在這里說風涼話？”
紫云指尖一顫。雪狐試煉，是白狐族唯有嫡系子弟才能參與的成年禮，需在冰原深處召喚屬于自己的靈寵。可她清楚，這所謂的“資格”，不過是父親在長老會上被眾長老逼到絕境的無奈之舉——若她在試煉中失敗，便再無理由留下。
暮色浸透雪國時，紫云蹲在族祠后的冰湖邊。湖面結著三尺厚的冰，倒映著碎鉆般的星子。她褪去鞋襪，赤足踩在冰面上，靈力在經脈中游走卻如泥沙入海。八年來，她試過所有通靈術，可每當靈力涌到眉心，那道父親設下的星芒封印便會發燙，像有團火在額間灼燒。
“小妹好興致。”白凜的聲音從冰面下傳來。紫云瞳孔驟縮——冰湖下竟傳來靈力波動，是二哥的“冰淵縛靈術”！未及反應，冰層突然炸裂，無數冰藤破水而出，如活物般纏住她的腳踝，拖向刺骨的湖底。
湖水灌入口鼻的瞬間，紫云在黑暗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額間九星印記不知何時浮現，在幽藍湖水中明明滅滅，像九盞引魂燈。冰藤觸到星芒的剎那突然蜷縮，湖面傳來白凜的痛呼：“該死！她的血怎么是金色的？”
是的，金色血液。八年來每次受傷，她的血都會在雪地上開出金蓮，那是白狐族從未有過的異象。紫云抓住冰藤借力上浮，破水而出時，額間星芒正將整片湖水映成金藍交織的幻境。白凜捂著被灼傷的手腕后退，眼中第一次浮現恐懼：“血、血狐？”
“不是。”紫云抹去臉上的水，聲音比冰層更冷。她能感覺到體內有什么在蘇醒，像被封印的火山，巖漿在冰層下奔涌。八年來的隱忍突然化作冷笑：“二哥怕了？怕我真成了血狐，第一個咬斷你的喉嚨？”
白凜踉蹌后退，撞碎身后冰柱。就在這時，一道金光劃破夜空。金鵬長老的巨翅掠過湖面，帶起的氣流將紫云掃得跌回冰面。他垂眸望著少女額間的星芒，瞳孔中掠過復雜神色：“明日試煉，若你無法召喚靈寵，便隨我去金鵬殿‘靜養’。”
“靜養”二字咬得極重，紫云怎會不知那是“處死”的委婉說法。她跪坐在冰面上，望著金鵬遠去的尾光，忽然發現掌心不知何時凝聚了一團雪霧——霧中竟浮現出一只極小的冰蝶，翅膀上流轉著九星微光。
“阿紫。”父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白硯披著霜雪，腰間通靈鈴沾滿冰渣，顯然剛從祭臺趕來。他望著女兒額間的星芒，喉結滾動：“明日試煉，無論結果如何……”“父親是要我必死？”紫云打斷他，指尖冰蝶突然消散，“八年來，你們怕我是血狐，卻忘了我也是白狐血脈。”
白硯猛地轉身，望向族祠上的三尾銀狐圖騰。八年前那個雪夜，他親手為女兒封星時，便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族中長老早已不耐煩，若不是白璃以“通靈師血脈”為由力保，紫云早就被扔進冰淵。
“記住，試煉時別用全力。”白硯忽然壓低聲音，“無論能否召喚靈寵，都要讓星芒隱去。金鵬殿的‘萬妖榜’最近異動，九星之象……”話未說完，遠處傳來母親焦急的呼喚。紫云望著父親欲言又止的背影，忽然意識到，這個被族人稱頌的通靈大師，早已在預言的漩渦中遍體鱗傷。
是夜，紫云躺在廂房的冰榻上，聽著窗外哥哥們的嬉鬧聲。她摸向頸間的銀鈴——那是母親用自己的狐毛織成的護身符，鈴心刻著“九”字，提醒她離死期還有最后一天。忽然，眉心傳來刺痛，九星印記在黑暗中亮起，竟隱隱與夜空中的星軌重合。
“麒麟踏星，萬妖俯首。”她喃喃念著族中禁書里的句子，指尖撫過冰榻邊緣父親刻下的辟邪紋。八年來，她第一次感受到體內有力量在蘇醒，不是白狐的通靈術，而是更古老、更強大的血脈——像雪山上的冰層在崩裂，露出下面燃燒的巖漿。
冰窗外，一只雪燕忽然撞在窗紙上，翅膀染著金色血跡。紫云起身接住墜落的鳥兒，發現它腿上纏著半片殘破的金羽——是金鵬長老的翎羽。雪燕在她掌心顫抖，眼中竟映出樓蘭圣地的虛影，萬妖榜上，“雪妖”二字正在滴血，而第九十九名下方，“紫云”二字已顯雛形。
她忽然笑了，指尖輕輕劃過雪燕的傷口。金色血液滴在冰面上，竟開出一朵極小的冰蓮。明日的試煉，或許不是終點，而是起點——就像八年前那個雪夜的麒麟虛影，終將踏碎所有預言，讓整個妖界看清，九星落額的，從來不是災星，而是即將君臨的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