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的松木香混著雪梅膏的甜膩，在暖爐熱氣中蒸騰。紫云睫毛顫動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母親白璃眼下的青黑——八年來，這雙曾為她擋住無數冰棱的手，此刻正捧著溫好的靈粥，勺柄上還纏著她去年送的冰蠶絲帕。
“醒了？”白璃聲音發顫，指尖探向她額間，星芒封印已重新凝結成淡金紋路，卻在觸碰到皮膚時，讓她掌心微微發燙。紫云勉強扯動嘴角，忽覺尾椎處纏著的繃帶傳來涼意，低頭竟見雪緞被褥上散落著幾根半透明的尾羽，尾尖還凝著未褪的金斑。
“別動。”木門“吱呀”推開，帶著一身寒氣的白凜端著藥碗進來，袖口冰棱未化，卻在看見她睜眼時，指尖明顯一顫。紫云怔住——這個向來以冰錐取樂的二哥，此刻竟將藥碗吹了又吹，待溫度適宜才遞到她唇邊，手腕內側還留著被冰棱劃傷的紅痕。
“你……”“喝藥。”白凜別過臉，耳尖卻紅得比藥碗里的血珊瑚還要鮮艷。紫云忽然想起冰原上他被自己尾尖劃傷的模樣，那時他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恐懼，而現在，那雙常凝著冰棱的眼眸里，竟翻涌著她讀不懂的情緒。藥汁入口微苦，卻在喉間化作暖意，她看見碗底沉著幾片雪蓮花瓣——是只有白狐族嫡系子弟才能享用的靈物。
“二哥親自去冰淵采的。”白璃輕聲說著，替她掖好被角，“昨夜在藥廬熬了三個時辰。”紫云抬眸，正對上白凜慌忙移開的視線。少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銀鈴，那是她周歲時母親給兄妹三人各備的平安鈴，八年來他從未戴過，此刻卻將鈴墜藏在掌心，仿佛怕被人看見。
“哐當”，雕花木門被踹開。白朔抱著雙臂倚在門框上，腰間通靈鈴刻意晃出聲響：“喲，二哥這是轉了性？當年把小妹推下冰湖時，可沒見你手軟。”他目光掃過紫云額間金痕，嘴角扯出冷笑：“就算覺醒了九尾又如何？萬妖榜上還不是掛著‘雪妖’的末位，指不定哪天就——”
“夠了！”白凜突然喝止，藥碗在案幾上磕出脆響，“父親在長老會替她爭來三天休養期，你倒好，凈說些喪氣話！”他轉身時，紫云看見他領口處露出半截繃帶，正是自己在冰原上劃傷的位置。白朔挑眉，指尖凝聚出冰棱把玩：“心疼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若她真成了圣地寵兒，你便想攀著這根高枝往上爬？”
廂房內氣溫驟降。紫云望著兄弟二人，忽然發現白凜的冰棱在掌心融成水珠，而白朔的冷笑雖盛，指尖卻在無意識地摩挲腰間銀鈴——那串本該屬于她的銀鈴，此刻正被他當作嘲笑的道具。原來有些東西，早在血脈里刻下羈絆，只是被偏見蒙了塵。
“出去。”白璃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阿紫需要靜養。”白朔冷哼一聲甩袖離去，白凜卻磨磨蹭蹭地收拾著藥碗，直到母親瞪他一眼，才紅著臉將一塊裹著冰蠶絲的玉佩塞進紫云枕邊：“……防冰寒的。”
木門合上的剎那，紫云捏緊玉佩。冰涼的觸感傳來，卻在掌心化作暖意——那是白凜用自己的狐毛織就的護心玉佩，靈力波動間，竟帶著幾分笨拙的溫柔。她忽然想起八年來，每次被欺負后，總會在枕頭下發現不知誰放的雪糖，原來那些甜意，并不全是母親偷偷給的。
暮色漫進雕花窗時，紫云借著銅鏡看見自己的模樣。褪去稚氣的小臉白得近乎透明，眉尾微微上挑，眼瞳在燭火下泛著雪色微光，額間金痕像撒了把碎鉆，在鬢角碎發間若隱若現。她摸著自己尚未完全長出的狐尾，尾尖那點金斑，竟與二哥護心玉佩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叩叩。”窗欞傳來輕響，一只銜著金羽的雪燕落在窗臺上。紫云認出那是冰原試煉時受傷的雪燕，此刻它翅膀上的傷已痊愈，尾羽間卻多了道淺金印記——與她尾尖的金斑如出一轍。雪燕歪頭望著她，忽然發出清越的啼鳴，翅膀掃過鏡面，竟在水霧上投出樓蘭圣地的虛影：萬妖榜末端，“九天狐·紫云”的名字正在凝結，榜紋間的冰棱生長時，隱約可見第九十八名“金鵬”二字在震顫。
“原來你才是我的靈寵。”紫云輕笑，指尖掠過雪燕的喙。小家伙親昵地蹭了蹭她掌心，忽然展翅飛向夜空，尾羽拖出的光痕，竟在雪幕上拼出“哥哥”二字。她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想起白凜喂藥時別過的臉，想起白朔冷笑下藏著的銀鈴，忽然發現，那些年的冰棱與嘲諷，竟比不過此刻掌心的暖意。
更漏聲中，廂房外傳來爭執聲。金鵬長老的金光映在窗紙上，語氣帶著不耐：“三日后必須啟程，圣地試煉從不等人。”父親的聲音低啞：“她才九歲，九尾之力反噬尚未痊愈——”“九歲？”金鵬冷笑，“當年妖王陛下九歲時，已能撕裂空間裂縫。白硯，你該清楚，若讓人間界修士知曉雪國有九天狐現世，雪國冰原怕是要血流成河。”
紫云攥緊被角。窗外的雪愈下愈急，她聽見白凜的聲音混在風雪中：“我隨她去圣地。若她失控，我第一個動手。”這句話像冰錐刺進心口，卻又帶著某種決絕的溫度。原來在偏見與血脈之間，總有人在裂縫里種下微光——哪怕這微光，曾被冰雪掩埋了八年。
子夜時分，紫云悄悄起身。銅鏡里的少女單薄如紙，卻在解開繃帶時，看見尾椎處的傷痕已化作九星胎記，每顆星子都泛著極淡的金紅。她摸向頸間母親給的銀鈴，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幼狐的嗚咽——是白朔的廂房方向。原來那個總以冰棱相向的大哥，每到月圓之夜，都會偷偷吹響她周歲時送的冰笛，笛聲破碎如冰，卻藏著從未說出口的慌張。
雪國的鐘鼓敲過三聲，紫云吹滅燭火。黑暗中，尾尖的金斑亮起，像盞小燈。她知道，三日后的圣地之行，不會是終點，而是更大的風雪。但此刻，掌心還留著二哥喂藥時的溫度，袖中還藏著大哥未送出的雪糖，這些被冰雪包裹的羈絆，終將在她踏碎預言的路上，化作照亮寒夜的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