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君奕抿唇莞爾,抬頭看見停在寺廟門口的油帷小車上空落落的。
車夫還沒回來。
尚君奕隨口問道:“祝公子上京城來在何處落腳?”
祝城撓撓頭,還沒想清楚,只好問尚君奕:“這我還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去處嗎?”
尚君奕抬頭看了一眼將暗的天色,烏云沉沉壓向房檐,風在不安分地游蕩,遠處隱約傳來雷聲,一派風雨欲來的樣式。
尚君奕道:“有是有,不過看這天氣恐怕是不太好回去了。車夫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祝城擼起袖子往外走,道:“這好辦,我給你趕車,咱倆一道!”
“那就有勞祝公子了。”尚君奕坐上油帷小車,車簾垂下時,正好看到祝城把袍子系在腰上,露出底下行伍軍士常用的漆紗鞋襪。
“……”尚君奕心里五味陳雜,張了張口最后還是選擇沉默地閉上了眼睛。
油帷小車繞進一條小巷,停在一家酒肆門口,酒肆小二見人就是一張笑臉,招呼兩人上了二樓雅間,尚君奕扭頭讓店小二去找一身像樣的衣裳,特意交代連著鞋襪頭巾一起。
關上房門,看到祝城站在窗戶邊上往外頭張望。尚君奕倒了杯茶,狀似無意道:“這里如何?可比得上左家軍營?”
“害,說什么比不比得上,出門在外拼的就是條命。”話一出口祝城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看向尚君奕的眼神突然兇狠起來,手上青筋暴起一副兇神惡煞模樣。
尚君奕遞了一杯茶水過去順手按在他手臂上,道:“出門在外,少說話。”
祝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茶水,小小的一杯茶放在自己手臂上,自己的手臂卻怎么也抬不起來,尚君奕猶自氣定神閑看著他,手上的動作紋絲未動。
祝城咽了口口水,心里想著應該是一路上折騰太久只顧著趕路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的緣故。
祝城接過茶水一口囫圇吞了下去差點被嗆出眼淚,訕訕道:“算你贏了,要殺要剮隨你。你們京城人力氣大手段多心眼子還不少,一句話里頭九曲十八彎,彎彎不重樣!難怪老爹他們都不回來,就我給我娘哄得一愣一愣的,傻不愣登就回來了。”
對付你還用的上心眼嗎?尚君奕心里腹誹,嘆息道:“我可不是瑞京人。”
“那你是哪的?”祝城來了興致,又跟著尚君奕坐在他對面。
尚君奕道:“重州人”
“重州?沒聽過。”祝城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擺擺手轉過身去,“不是京城人你瞎摻和什么?還穿的這么好看,跟清倌似的。”
尚君奕道:“重州聞墨齋”
“什么聞墨齋?我只知道演武堂。”祝城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沒找到哪家武館取了“聞墨齋”這么個文縐縐的名字,“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沒想到力氣這么大,就是聞墨齋的師父教出來的?”
尚君奕道:“我姓尚”
“上?我還姓下呢!”祝城的腦子轉了一下,覺得有些耳熟,“那個上太師你認得?”
尚君奕抿唇笑道:“那是我家祖父”
“你就是那孫子尚君奕!”祝城突然跳了起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茶水都濺了出來。
尚君奕護住自己手中的茶杯,道:“我更喜歡別人叫我言卿。”
“老子可算逮著你了!你說你,學什么會什么就算了,干嘛還要學得人盡皆知?!”
“嗯?”尚君奕眼中難得露出一絲困惑,從小到大身邊的同窗無數,尚君奕聽到他們嘰嘰喳喳的只覺得吵鬧,祝城的這種說法倒是聞所未聞。
“你學得人盡皆知就算了,我老爹老娘看著我們一排兄弟幾個橫挑鼻子豎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尚太師一提起他孫子,那叫一絕,早上吃飯吃的不是四書就是五經,晚上睡覺睡的不是六韜就是三略,頭懸梁錐刺股,一進書院沒寒暑,還沒結冠就領著滿書院的學生看策論觀文武,連上山摸棗下水撈魚的小孩兒都因為你學會了騎馬!”
尚君奕聽得一頭霧水,“你說的那是我嗎?照這么下去還不得魔怔了!”
“我也這么覺得。”祝城思索了片刻,又湊到尚君奕面前道,“話說你手勁兒咋這么大?打哪兒拜的師父,介紹我認識認識唄!”
尚君奕道:“從小跟在曾祖父身邊,耳濡目染就會了。”又問祝城,“我看你一身橫練功夫,遇山開山的,怎么練的?”
“就這么練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刻也不敢耽誤。”祝城摸了摸腦袋,笑得十分憨厚:“遇山開山說不上,不過遇水搭橋倒是正好,哪天要是遇上河了,我馱你過去,包你安安穩穩的,連衣擺都不濕一片!”
“那便多謝了……”尚君奕喝了口水,轉移話題問道,“令慈……就是你娘,跟你說過要你上京來做什么嗎?”
“我娘可不慈,她打起人來連我爹都不敢攔。我爹說是皇帝的密令,只說到了京城就知道了,我也想著到了京城能遇上哪個?沒想到還沒進城就被個和尚攔下了,還換了身黃嘰嘰的衣裳讓我站在那喂魚。但是你想,我像是那么好說話的人嗎?”不等尚君奕說話,祝城兩只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道:“我本來也不想答應的,但他說走的時候給我兩條魚,還是活的!那為了兩條魚刀山火海也得上啊!”
“?!”尚君奕張了張口,試探性地問道,“那兩條魚你拿了?”
“那和尚給的,白給哪有不要的!”祝城捏著下巴思索片刻,道,“不過那和尚也說,我身上殺業太重,魚待在我身邊容易被殺氣傷到,我就把魚寄養在和尚那里了,等我方便了再去領回來。”
“嗯”尚君奕點了點頭,只覺比尚留卿三歲大的時候還要難帶。
那寺廟的名字沒有聽說過,想來背后之人也不想太過張揚,但那池中錦鯉卻是宸國皇宮里的東西,由專門的魚師飼養培育的龍門衣鯉,宸國史書記載“魚腹藏書”傳遞軍情,據說用的就是這種特殊的錦鯉,到現在事實如何已無從考據。尚君奕所知的也是聞墨齋的那三尾:一尾是顏色烏青,據說是太祖皇帝請尚家人出山相助所贈,尚家人依照規矩魚死便歸,后來那尾錦鯉便成了盤中菜肴供奉在尚家老宅;第二尾顏色花青,祖父入京當了太師,辭官回京時那錦鯉還活著,但也沒活多久,第二天便煮熟了,同樣供奉在尚家祠堂,祭祀之后祖父吃的格外香;第三尾便是尚君奕來京的這一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