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意指著自己嘻嘻笑道:“我爹是太子太傅,我娘是宮中女史,棠姐姐邀我玩棋就不怕被我欺負了去?”
“不過是玩鬧嬉戲而已,輸給了太傅和女史的女兒又不丟人,左不過是賠上兩件首飾罷了。”棠明玨笑道。
“好好好”方如意撫掌而笑,當即拔下自己發間的象牙笄壓在棋盤上,“但我得先說好,你要是贏了我的象牙笄可不許跟我爹講,我娘也不行。”
棠明玨點頭答應,隨即拆下自己頭上的紅珊瑚步搖,道:“我這步搖雖然沒有你的象牙笄貴重,卻也是我心愛之物,你要是贏了去,千萬要保管妥當,待到下次我還要贏回來的。”
方如意嘴上連勝答應,手上已捏著黑子落在棋盤上搶占了先機,棠明玨手執白子緊隨其后。
不多時黑棋白子已形成天羅地網之勢,一個如夜梟展翼自右上角斜飛而下,分三路尖沖似鐵索橫江,將半個棋盤籠罩在黑色的羽翼之下。白棋頓覺呼吸凝滯,如困獸蜷于巖縫,只是片刻便從巖縫中拓出一片天地,似攀援而生的藤蔓與黑棋遙遙對峙。
黑棋的厚勢自邊角蔓延,宛如玄甲騎兵列陣,一步一進步步為營,將白色藤蔓的生存空間一步步碾壓殆盡。
方如意起手天羅遮天蔽日的路數師出方太傅,在方夫人的改良下曾以此局躋身于琴棋書畫四女子的棋榜之首,后來隨方太傅入宮給太子做伴讀,與太子在棋盤上廝殺了大半日,最后贏得一個縣主的虛名,自太子入朝以后方如意便再難找到像太子這樣的對手。這次來太子府原本也是想碰碰運氣能不能遇上太子,哪知太子沒遇上,反倒遇上琴榜之首的棠明玨。
只是片刻功夫棠明玨便落了下風,任憑棠明玨怎樣刁鉆詭譎的手段使盡了也被方如意的黑棋壓得死死的容不得一絲喘息。棠明玨只好棄子投降,將步搖推到方如意面前,嘆道:“都說這世間奇女子難得一見,我看也不盡如是,今日這太子府一行便遇到了兩個。”
“這話怎么說?”方如意眉眼帶笑,晃著手里的步搖抬頭看她。
棠明玨道:“一個是我們端莊持重處事穩妥的太子妃,另一個可不就是我面前這位以棋聞名于世的棋女子了。”
“要這么說,我倒是覺得今日這太子府宴上不止匯集到了瑞京城的奇女子,還有琴女子和畫女子。誰人不知海棠仙子一曲《霓裳》聲動天下?誰人不曉尚書棠府的紅顏牡丹引來蝴蝶聞香?”方如意咯咯笑著將棋子收進棋盅,棠明珠在一旁臉紅得低下了頭。
“我這妹妹最是靦腆害羞不愛見人,縣主要是把她惹紅了臉,可要自己哄回來才是。”棠明玨笑道。
“我可沒哄人,琴棋書畫詩酒花這七大美人可是女史們親自編寫出來的佳人榜。”方如意道。
“如此說來除了我們這三位,還有其他四名女子也是其中翹楚?”棠明玨悵然道,“若能有幸一見大抵也算圓滿。”
“這有何難?今日太子府宴,其他四位就算沒全來,也至少來了其中三位。”方如意興致勃勃走到亭邊,向外探道。
“書榜之首范書瑜,刑部尚書之女,行文間如松風入硯,字里行間自帶一股山林清氣,觀之似有松濤之聲入耳。”方如意指了一個方向示意棠明玨看過去,菱花格心的雕花窗向兩邊推開,窗里露出一個手中執筆的女子,身后一張黃花梨官帽椅,面前一方云石案,硯池中墨汁未干,半卷藏花箋上隱約可見“詠菊”二字,五六個衣著不俗的女眷或執團扇,或捻佛珠將她簇擁在中間,湊在最前面的少女揪著手里的帕子一會兒咬唇蹙眉一會兒拍手展笑,執筆的女子向她看了一眼,嘴巴一開一合不知在說些什么,便見那少女小嘴巴一癟,拿過硯臺里半支墨條在硯池中一圈一圈的劃,看到女子在紙上寫了什么,又聚精會神湊過去。
方如意道:“遠觀自成一景,近侍如坐山林間自在怡然。”
棠明玨嘆了一句:“確實有文人風骨。”
方如意展顏一笑,道:“范書瑜旁邊那個以團扇遮面的女子就是詩榜之首宋知薇,工部尚書之女。”棠明玨點了點頭,已然看到那是一個披著淡青色繡壓枝桃帛衫的高挑女子,里面一件湖青色褙子,底下露出半截百蝶穿花絹色連衣襦裙,手腕間的玲瓏鐲子隨著她手中的團扇一搖一搖,頭上挽著靈蛇髻,一支不起眼的朱玉簪上綴著一點瑩白。
素來聽聞宋知薇與范書瑜是閨中密友,這一眼看來也確實合該讓她兩做密友,一個口中妙語橫出,一個筆下行云流水,一個文采斐然舌燦蓮花,一個沉默如魚筆走龍蛇,搭配起來便是一方才女佳人。棠明玨嘆道:“具是驚采艷艷的人物。”
方如意撐著臉頰趴在亭臺上,眼中流露出的傾慕之意:“酒榜之首自然是我們昭和公主殿下。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千杯醉美人。”這話不是方如意自己胡謅,而是方夫人和女史們商量最后寫在美人酒榜上的詞句:能成為酒榜之首自然是要酒量極好可稱“千杯不醉”,但也不能太好,縱飲千杯也有酒后微醺之感,正是粉黛不施也有胭脂紅。方夫人曾在重州桃林看到昭和公主在桃林飲酒,驚鴻一瞥落入眼中便記了半生,自然將昭和公主放在榜首。
棠明玨笑而不語:想來方如意和寫七美人的女史們都沒見過尚留卿喝酒的樣子,那才真叫“千杯不醉醉美人”。
“還有花榜之首蕭玉蝶”方如意抬起下巴遙遙一指,棠明玨順勢望去,目光落在對面一座亭臺上。
兵部尚書之女蕭玉蝶,棠明玨并不曾見過的,只聽說蕭家小周夫人帶來的這位小姐天生一雙波光瀲滟的多情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濃密如鴉羽,左邊的眼角下又一粒朱砂痣,襯得眸光流轉間自帶著三分慵懶風情。
棠明玨這一眼望去只見對面亭臺上的女子滿頭青絲綰成靈蛇髻,斜插一支累絲孔雀展羽鑲紅寶石步搖,行動時珠串輕晃,與耳垂上明月珰相映生輝。棠明玨嘆了一聲:“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如此絕代佳人實屬世間罕有。”
方如意趴到亭臺邊,癡癡的望向蕭玉蝶的方向,道:“我曾經只覺得為一個空有皮囊的女子怒發沖冠實屬荒唐,見了蕭家小姐才知道,什么叫甘為牡丹花下死。”方如意話音未盡,便見對面亭臺上的倩影突然掉了下來,不遠處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響。
方如意半個身子撞在棠明玨手中,手臂猶自彎曲著顫抖著,好像在睡夢中被一道驚雷炸醒,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