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行的老掌柜看著眼前三個風塵仆仆、囊中羞澀的少年郎,捋著山羊胡子,眼神里帶著點“我懂”的了然。
最終,三人租下了一輛最便宜的牛車,每日100文。
騾車?那150文的“奢侈品”顯然不在預算之內。
出了城,三人便化身“拾荒者”,在官道旁、野地里忙活開來。
大塊的、不起眼的石頭被費力地搬上牛車后面的拖車上,堆成一座小山。
接著,又從田野里抱來大捆干枯的稻草,厚厚地鋪在石頭堆上,偽裝成滿載的貨物。
石頭(牛壯壯)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看著自己的“杰作”,憨憨一笑:“這下看著像那么回事了!”
朱鑫自告奮勇坐在車轅上充當“車把式”,他挺直腰板,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經驗豐富的行商。
石頭則跟在車旁,步伐沉穩,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活脫脫一個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護衛。
任柯閑閑逛逛的模樣,就像是地主家的傻兒子,身上衣服凌亂,額發耷拉下來幾縷,發冠有些歪斜,身上衣物也是有些臟亂。
朱鑫是看著狀態最好的,精神抖擻,衣服還是較為整潔的。
大多數商隊,為了掩人耳目,不會一眼就讓人看出來誰是領頭的。
馬夫是一個商隊的中層,一般來說是最好的掩人耳目的身份,但他們三人,也沒啥要掩護的。
石頭就是一副護衛狀,如果別人不問,可能真的以為是個老成熟練的走江湖的,就是俗稱的小小年紀就一把年紀了。
牛車吱吱呀呀,慢悠悠地向著相國寺挪動。
抵達時,夕陽已沉入西山,余天際一抹暗紅的余燼。
大街上的攤販反而沒有減少太多,有些空當的路邊反而有了些條凳一樣的東西,像是在占地方,為晚上的夜市做準備。
有的小販正點起燈籠,吆喝著為夜市預熱,食物的香氣和嘈雜的人聲混雜在一起。
三人來到相國寺的偏門,偏門處是關著門的,是墻垣式的,并不算大,兩側的磚墻,是藍灰色的燒制磚,用灰白色的石灰粘結排列而成。
朱紅色的大門,門面整潔光亮,平整的像一顆打磨過的銅鏡,上面鑲嵌著一顆顆的門釘,均勻排列,上面的瓦當在落日余暉中反射著柔和的光,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莊嚴。
“好氣派啊。”石頭感慨道!
朱鑫撇撇嘴有些不屑道:“民脂民膏罷了,如果我考上了,必然要讓這些不事生產的人,好好賣賣力氣。”
任柯有些認同的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就在這時,門里面有些細細簌簌的聲音傳來,好像是有人在交談什么,但是聽不清。
石頭準備去敲門,就被任柯以眼神阻攔了下來,朱鑫也有些疑惑,但是只是以眼神示意,而沒有出聲。
只聽見里面傳出:“事情已經辦妥了,過兩天會來具體相商,你們只要配合好。”
咔嚓!
轟隆!
突然之間,牛車的拉貨的斗底板碎了,幾塊重石頭砸在了地上,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三人被嚇了一跳,心提到了嗓子眼,門內也沒了動靜。
三人見半天里面沒有一點動靜,便去叩門,銅質獸面鋪首,銜著門環。
石頭抬起門環,用力敲了兩下,“叮當”“叮當”。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停頓了一會兒,見沒人應答,就又敲了幾下。
“吱呀——”門終于開了一條縫,一個看著就有些面善的小和尚,打開門來,用在變聲期的,有些許干癟的聲音說:“幾位施主,禮佛燒香,請走正門。”
石頭很有眼力見的讓出身位,讓朱鑫與任柯可以被小和尚看見。
任柯沒有開口而是在打量著,開門的小和尚,小和尚領口有些褶皺,嘴角有些許青淤,如果不仔細觀看,是看不出來的。
朱鑫搶先一步來到小和尚面前說道:“小師傅慈悲,我們是來京賣貨的,我們有一批玉石原石,需要在京城一些時日,可否讓我們借住幾天?”
小和尚有些疑惑的說:“那你們不是應該去找客棧居住嗎?為何來我們相國寺這里呢?”
任柯搭話道:“相國寺,佛光普照,佛理精深,這批玉石不過頑石罷了,我們想的是在貴寺佛法加持下,頑石也會更加的有靈性。”
小和尚聽著任柯的吹捧,有些飄飄然,嘴角露出笑意,但是立馬就繃起臉來。
“雖有些道理,但是我們這里是佛門清凈之地,你們這些商賈之流,不過是找個由頭,為了抬高這批玉石的價格罷了,你們走吧,我們廂房不多了,就不收留你們了。”
任柯緩緩后退半步。
朱鑫以為任柯要放棄了,便更向前一步,走上臺階。
有些苦楚的說道:“小師傅,我們只是小本生意,最近客棧因為考生的緣故,價格有些昂貴,我們這批玉石是我們好不容易從礦洞中得來的,我們指望這批玉石能賣個好價錢,好回鄉給那些死在礦洞坍塌下的兄弟家人一些補償,我們賣了這批玉石,一定會給貴寺厚厚的香油錢。”
小和尚感覺他說的話像是在忽悠自己,聽著“礦難”、“孤兒寡母”的說辭,心腸到底軟了,被他的心意所感動沒有細思。
內心有些動搖,畢竟現在寺內的廂房其實還有一兩間,不至于沒有他們三人的容留之所。
朱鑫見小和尚還是繃著臉,但是沒有最初的那么決絕,就趁熱打鐵道:“我們應該不會逗留很多時日,我們的玉石應該會很快的賣完。”
“京城的達官顯貴這么多,不會缺銷路的,在我們閑暇時,也會幫助貴寺干活的。”
小和尚畢竟資歷尚淺,自己其實做不了主,就說了一句:“我去請示一下!”說完,匆匆關上了門。
一會兒,出來一個中年和尚,衣服干凈整潔,臉色紅潤而有光澤,但是眉宇之間的幾條豎紋,使他與這座清凈之地有些反差,仿若心思深沉。
他先是向幾人行禮,用緩和的語氣微笑著說道:“事情我已聽說,幾位的好心,我已知曉,你們只能暫時借住在這里,阿彌陀佛。”
幾人臉上露出喜色,幾人聚在牛車前商量了一下。
讓石頭先在這里看車,任柯和朱鑫先隨那個中年和尚去看廂房安排,之后再安頓這些“貨物”。
大和尚做出請的動作,便頭也不回的走進門去。
一進門,迎面的是一塊影壁,明黃色的墻面,陰刻了一個佛字,佛字邊緣鎏金,內里黑中透著斑點般的紅色,料想在太陽光的折射下,會有些許寶石般的光澤。
大和尚領著兩人左拐,進入院中。
院中左右有兩座佛龕,佛龕上一層供奉著佛像,下一層的燭光跳躍著,十分的有生命力。
佛龕是用青石砌筑而成,靠近地上與地磚接觸幾寸有著青苔,也不知是故意不鏟除,還是用來彰顯自己的歷史悠久。
靠近房子的兩側有兩個水缸,水缸中養著幾株睡蓮。
任柯在路過時,探頭往缸里看了看,里面有幾只小魚在遨游,悠閑游弋。
小魚的紅白相間與缸壁的青苔相呼應,感覺就這樣一直看一整天也不會太膩。
走過連廊,走過月亮門,大和尚在一處明顯偏僻、疏于打理的小院前停下。
門口有兩處盆栽,只有片片綠葉,半死不活,盆栽的土已經板結干涸,可以看出這個院子好久沒人打理修繕了。
大和尚推開大門介紹道:“各位施主,照顧不周,寺內的廂房有些告急,這片廂房雖然好久沒人住在這里,但是我們也是時常有來打掃,旁邊的耳房,有灶臺,可以用來自己做些吃食,當然了,你們也可以和我們一起吃飯,但是都是些粗茶淡飯,沒有太多油水,請見諒。”
“出門右轉,走過菜園子,便是我們寺院的后門,你們可以從那里,把你的玉石運進來。”
大和尚說罷合十,一禮,沒有隨著兩人進門,而是行禮之后就走,沒有半點停留的意思,就走了。
兩人漫步閑逛,走到了院子中心的亭子處,上面有石凳、石桌,落在上面的灰塵不算多,可見大和尚的話,并不算虛假。
兩人來到屋前,推開屋門,沒有那種年久失修的異響,一幅碩大的字畫鋪滿眼簾,只有八個大字“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屋子并不算大,但是三人擠一擠還是可以住下的,來到了里屋,是個大通鋪,與旁邊的耳室,只有一墻之隔。
兩人隨意逛了逛,便默默沿路返回。
在路上,任柯有些沉默,并沒有成功入寺的喜悅,朱鑫幾次搭話,任柯都沒有回答,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出了偏門,兩人仿佛活了過來,看看四下無人。
任柯先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些怨我,為什么不繼續按我們原先說的那樣做?”
朱鑫是有些疑惑,但是并沒有放在心上,回答道:“你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言語之間,看到了石頭,兩人看了看牛車,見那幾塊漏掉的石頭已經被石頭放在了后車上。
盡管沒有一開始放的那么平整,但是應該不會再漏下去了。
偏門過于狹小,所以三人準備聽從大和尚的話把牛車趕到后門處。
三人還是像來時一樣,朱鑫駕著車,任柯沒有來時那般的隨意灑脫,只是低頭看著路,在思索些什么。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可能有大事要發生了。”任柯突然說,嚇了其他兩人一跳。
還沒等兩人詢問,任柯便又回答道:“首先,相國寺的廂房,不可能現在那么緊缺。”
“據我所知,相國寺廂房6間,相國寺的香客大多是京城的達官顯貴。”
“相國寺的地方雖然是在城邊,但是也不至于香客要在相國寺過夜,就算是有幾個書生在相國寺溫書,準備科舉,但是數量不可能很多,和尚自己有住的地方,不可能占用廂房。”
“接著,我們聽到的聲音‘什么事辦妥了?‘肯定有貓膩,不然也不會偷偷摸摸,但是我們什么都不知道,無法具體推算出些什么,很被動。”
“最后,我們那套說辭,其實漏洞百出,比如這批玉石是哪里開采、為何不在本地賣?”
“那個后來的大和尚都沒有細細詢問,只是聽信了一開始那個小和尚的說辭,據我觀察,那個小和尚應該在寺內地位并不高,有人欺負他。”
“綜上所述,相國寺可能會有大事發生,但是我們對京城的局勢尚不了解,無法得出有效結論。”
朱鑫跟石頭聽完了任柯的分析,有些詫異,想要開口詢問,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
······
大和尚在離開后,回到了自己的武堂,在細細思索,眉間皺的更緊了,自言自語的說。
“幾個落魄書生,在這個節骨眼上,來這里干嘛?不會只是粗淺的沒錢了,來我們這里打秋風吧,現在寺里好幾波人,魚龍混雜,局勢不明。”
“一波是為了科舉而來,他們在搞些小動作,金錢交易往來有些頻繁,戒色發現了,幸虧是告訴了我,我只是給了他一些教訓,警告讓他不要多說,如果是被那幾個人發現,是要出人命的。”
“還有一波好像是為了調查我們這里的問題,我當然知道我們問題很大,皇帝好像有些缺錢了,要拿我們開刀,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讓他們發現······”
“幫派好像也混進來好些人,不會是當我們是軟柿子,想要拿捏一番吧。”
“把他們幾個窮書生放進來,把水攪的更混一點,也是有好處的,不管他們有什么目的,打秋風或者其他,水越混,對我們越有益。”
······
石頭率先開口道:“那我們還要住嗎?”
任柯抬頭看天,看見星星已經出來了,在腦海中,把幾顆星星連在一起,“那兩顆是不是骰子的數字二,那里也是數字二,這里也是二,雖然骰子的大小可能有些不太一樣,但點數都一樣,豹子,通殺。”
朱鑫低著頭,看見腳下的黃土,腳踝處也是臟的不行,便伸手拍打了幾下,浮灰雖然沒有了,但是腳下的路是黃土,一會走走估計還是一腳的土。
心中想:“我就是個泥腿子,別人有什么可以圖謀我的,我也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朱鑫率先發聲用堅定的語氣說:“當然住了,大不了,發生事情躲遠一點,血別濺到我們臉上就行。”
任柯注視著朱鑫的眼睛,慧心一笑,“沒有看錯人”這句話沒有說出來,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我也贊成繼續住,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也能幫助我們認清局勢,未知,真是刺激啊!”
兩人發表過看法后,一起看向石頭,石頭一臉懵,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朱鑫看出石頭的懵,就不逗石頭了,而是詢問道:“壯壯兄,你呢,你要住下去嗎?”
石頭一臉茫然:“啊?看我干啥?公子住哪我住哪唄!我牛壯壯要錢沒錢,要手藝沒手藝,不住這兒,難道真去大街上當叫花子啊?”他樸實的話語沖淡了幾分緊張的氣氛。
三個人言語之間便走到了后門,后門處有個和尚,借助著月光,石頭老遠就看到了那個戒色,說道:“是一開始給我們開門的那個小和尚,應該是在等我們吧?”
幾人靠近后門,戒色便下來迎接,也不知有什么圖謀,但是一細想就知道,能被剛才有些拙劣的謊言騙到,小和尚也是被保護的很好啊。
“小師傅,你在這里干嘛?是為了迎接我們嗎?勞煩小師傅了。”
戒色見任柯在與自己寒暄,就回答道:“怕你們迷路,寺內貴客較多,不好被叨擾,我就在這里為你們引一程路,是悟得師伯讓我在此等候的。”
幾人答謝道:“多謝大師傅和小師傅的美意,請帶路吧。”
他們三人背好各自的包袱,又每人從后車挑選了一塊石頭。
任柯磨磨唧唧,朱鑫催促半天,任柯終于挑好,便跟著小和尚走進寺內。
戒色領著他們,回到了那個院子,小和尚好心好意的說:“平常不要隨意走動,寺里來了好多的人,有些我們住持都要陪侍左右,來頭不小,不要沖撞了。”
幾人答謝了小和尚的美意,戒色就離開了。
石頭本想做戲做全套,再去搬幾塊石頭,被任柯阻止了,讓石頭收拾收拾睡覺。
已經傍晚天黑,幾人肚子其實都有了些餓意,但是寺中僧侶應該都吃過飯了,只能吃干糧了。
幾人嚼著干硬的干糧,連口水都沒有,朱鑫走出屋,去找水,找了半天,一滴水都沒有找到,便想要去其他地方找水,任柯攔住了他,說:“你架了一天的車了,累了吧,休息休息,我去找吧。”
石頭起身想要跟著,也被任柯按著又坐了下去。
任柯走到了菜園,竟然驚奇的發現是沒有水缸的。
有些發懵,那他們平常是用什么澆灌蔬菜的,有個不太道德的點子在腦海中成型,“偷點菜”。
想了想,還是不要了吧,畢竟人家都讓我們住下來了,一會兒實在沒有辦法再來偷。
任柯就打算去其他的客人住的地方借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