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安瀾

第八章除草

一夜無話。

任柯是被小和尚喚醒的。

少年僧侶提著食盒進來,動作輕悄,揭開盒蓋,里面是幾碗稀得照見人影的粥,一碟腌得發黑的咸菜,還有一份拌著幾點青鹽的涼豆腐——這便是寺里待客的晨齋了。

小和尚放下食盒正要離去,一股極淡、卻異常清晰的香料氣,隨著他的動作飄散開來。

在這充斥著粗布衣衫汗味和隔夜濁氣的簡陋寮房里,這縷氣息如同投入濁水的一滴清油,格格不入。

任柯的鼻翼不易察覺地翕動了一下。

香料……價比黃金的香料!

這念頭瞬間刺入腦海。

他曾經聽聞那些豪奢的貴胄,用十幾種名貴香料細細熬煮一盞湯羹,只為博個“風雅”名頭。

也見過貧苦人家,連指頭大小的粗鹽塊都要在瓦罐里藏了又藏,視若珍寶。

這等珍物,怎會沾在一個清晨送粥的小沙彌身上?

心中疑竇叢生,任柯面上卻紋絲不動,只垂眼端起那碗薄粥,仿佛所有心神都被碗中晃動的米湯吸了去。

相國寺能容他棲身,施這一碗清粥、一箸小菜,已是天大的情分。

至于那縈繞不散的異香……他默默啜了一口寡淡的米湯,將翻涌的思緒,連同那絲疑慮,一并壓了下去。

昨兒個得了大和尚吩咐,讓我們去后院鋤草。

今天嘛,頭一件還是得把借來的那輛破車還了,畢竟租金并不便宜。

后陡里那些石頭,也得尋個僻靜處遠遠丟了,不留手尾。

做完了這些,才能得空去后院,拔拔草,順帶把眼珠子放亮些,打聽打聽寺里發生了什么。

這相國寺瞧著寶相莊嚴,底下可未必太平。

我們幾個一頭扎進來,兩眼一抹黑,不把周遭的溝溝坎坎、人影鬼影摸個大概,心里實在不踏實。

萬一有和尚撞見問起,就說買家是尋著了,可人家挑剔,嫌石頭糙,要琢磨著開料制成精巧物件兒才好出手,眼下正犯愁呢——這刀工錢、打磨費,得掰扯清楚,省得日后扯皮。

任柯在心底反復推敲了幾遍,確認思路清晰后,便將心中所想毫無保留地告訴了石頭和朱鑫。

夏末秋初,還有些溫熱的陽光透過有些稀疏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舒服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朱鑫聽罷,臉上露出贊同的神色,他習慣性地摸了摸下巴,沉穩地補充道:“是這個理兒。咱們分頭行動效率最高。這樣,我和石頭去把借來的那輛牛車還了,正好借機在街坊四鄰那兒轉轉,看能不能打探點關于寺廟其他什么的消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略顯緊張的石頭和若有所思的任柯,語氣加重了幾分,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篤定,“任柯,你就留在院子里,安心把后院那些雜草收拾收拾。干活的時候,耳朵放機靈點,周遭的動靜——風聲、人聲,哪怕樹葉響,都多留個心眼聽聽。”

他最后拍板似的總結道,“如果一圈問下來,沒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咱們就先踏踏實實在這兒安頓下來。天大地大,眼下的學業和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朱鑫的話帶著現實的重量,在干燥的空氣里沉甸甸地落下。

然而,任柯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視線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越過朱鑫的肩膀,牢牢釘在了墻角那個不起眼的木桶上。

就是那個桶……

昨夜臨睡前,一絲莫名的憂慮爬上心頭。

他擔心把盛滿水的桶留在屋外,深夜里不知會引來什么不速之客——也許是嗡嗡擾人的飛蟲,也許是悄無聲息潛行的蛇蟻。

雖然理智告訴他,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沒有毒蛇或者致命的東西,桶里的水即便落點灰、掉點小蟲子,將就著喝也未必真有大礙。

但鬼使神差地,他還是把它拎進了屋。

當時心里模糊地想著:半夜里誰要是口渴了,也省得開門去黑漆漆的院子里摸索,圖個方便安心。

此刻,那桶就靜靜地立在門后的陰影里,半滿的清水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微光。

任柯看著它,昨夜的舉動和此刻朱鑫關于“安頓”的話交織在一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像水桶壁上凝結的細小水珠,悄然滲入了他的思緒。

這桶水,似乎不僅僅是為了方便,更像是在防備著什么……或者說,在等待著某個未知的、需要它存在的時刻。

······

晨光熹微,山寺的鐘聲尚未敲醒沉睡的薄霧,一位眉目清秀的小沙彌便已端著食盒悄然立于門外。

他送來的是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濃郁的胡辣湯,配著幾個雪白松軟的素包子。

那濃郁的胡椒辛香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格外誘人,然而我卻毫無食欲,胃里像是被什么沉甸甸的東西堵著。

我深知這偌大的寺院,僧人們也是分灶而食,便輕聲請那小沙彌替我換些清粥來,不多時,他端回了幾碗溫熱的、近乎透明的白粥,外加一小碟顏色深沉的腌醬菜。

我勉強就著那咸澀的滋味,草草咽下幾口,那寡淡的粥水滑入喉中,卻未能帶來絲毫暖意。

隨后,我便攙扶著母親,一同走向香煙繚繞的禪堂。

因為來這里是來祈福消災的,不是來享樂享福的,就沒有那么多的人跟著,只有一個嬤嬤和一個丫鬟,平常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就讓她們侍候著母親。

禪堂內,檀香濃郁得幾乎化不開,誦經聲低沉而綿長,如同無形的潮水,將人包裹其中。

母親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合十祈禱,瘦削的脊背挺得筆直,仿佛承載著千鈞重擔。

她怕我久跪傷身,沒過多久便側過頭,眼中滿是疼惜,低聲催促我起身:“去院里透透氣,歇息會兒吧,不必陪著我。”

她深知我自幼習武,筋骨強健遠勝尋常壯漢,可這份擔憂,源自母親的本能,與我的體魄無關。

在我的記憶長河里,母親何曾受過這等清苦?

她生來便是錦繡叢中的人兒,冬日裹著輕暖的貂裘,夏日身著冰涼的絲羅紗綢,甚至臥榻之上,都鋪著那價值不菲、觸手生涼的牛角絲涼席。

那份精致與舒適,早已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此刻,跪在冰冷蒲團上的母親,與記憶中那個雍容華貴的婦人重疊又分離,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在我心頭彌漫開來。

我怔怔地想:倘若有一天,我也有了孩子,我能否如母親今日這般,為了那些虛無縹緲、難以捉摸的“福報”與“福氣”,傾盡所有?

從晨光初露到暮色四合,日復一日地將自己囚禁在這香煙佛號之中?

每日僅靠幾口清粥度日,斷絕一切葷腥的滋味?

甚至發下宏愿,要以余生茹素為代價,只求換得姚慎能平安渡過此劫,恢復健康?

我曾苦苦勸過母親,說盡了道理,道盡了心疼,可她心意已決,如同磐石。

我無法改變她的決定,只能選擇陪伴。

然而母親亦是如此心疼我,這五天來,她幾乎日日都在勸我離開禪堂,不必像她一樣苦守。

我拗不過她的堅持,也放不下心中的牽掛,便這樣半推半就地陪她度過了三天。

母親心思何等細膩,她定是察覺到了我日漸減少的食量,這兩日更是頻頻用眼神示意我出去。

我順從地起身,退出那莊嚴肅穆卻也令人窒息的誦經聲浪,站在禪堂外的廊下。

院中的陽光有些刺眼,空氣里還殘留著晨露的清新,與禪堂內的濃重香火味截然不同。

可我站在這里,茫然四顧。

除了守著、陪著,在這青燈古佛的寺院里,我還能做些什么呢?

習武練就的強健體魄在此刻顯得如此無用,空有一身力氣,卻無法為母親分擔分毫內心的煎熬,更無法撼動那懸在姚慎頭頂的未知命運。

這偌大的寺院,此刻于我,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寂靜的牢籠,困住了母親,也困住了我一顆無處安放的心。

我不知怎得想起了家中我的小院里的黃瓜架子,是不是也該拆了,我又想起了姚慎打折的那些油菜花,那一捧的油菜花。

······

任柯站在后院略顯斑駁的木柵欄旁,目送著朱鑫和石頭的背影消失在通往主路的小徑盡頭。

巳時的太陽,正是一天中最富朝氣的時候,那金燦燦的光芒仿佛擁有生命,毫不吝嗇地潑灑下來,沉甸甸地落在少年們寬闊而略顯單薄的肩膀上,跳躍著、閃爍著在少年們毛茸茸的發梢間流動,又將他們腳下那條被踩得發亮的青石板路,鋪成了一條流淌著光與暖的河。

他收回目光,轉身回到那片生機盎然的菜地。

早在他和伙伴們出去時,地里就已經散落著三三兩兩勞作的人了。

他們或蹲或躬,埋頭在翠綠的菜畦間,專注于手中的活計——拔除那些爭奪養分的雜草,或者小心地捏掉菜葉上的害蟲。

任柯他們的經過,只引來幾道短暫而平靜的一瞥,如同石子投入平靜水面激起的微小漣漪,隨即消散。

那些抬頭的人,眼神里沒有好奇,更沒有交流的欲望,只是確認了一下無關緊要的動靜,便又迅速將視線埋回腳下那片泥土與菜苗的世界。

任柯默不作聲地走到一塊人不多也不少的地方,找了個空位蹲了下來。

眼前是一壟壟長勢喜人的蘿卜苗,嫩綠的葉子舒展著,才一乍高,卻已顯露出勃勃生機。

它們在松軟的黑土上星羅棋布,彼此間保持著一種自然的疏密。

任柯學著旁邊人的樣子,伸手探入微涼的泥土,開始仔細分辨。

雜草確實不算鋪天蓋地,但零零星星地散布著,種類各異。

他動作不像是第一次干的新手那般的不熟練,很專注,手指捻動,將那些不合時宜的闖入者連根拔起。

他的目光尤其留意著兩種植物:馬齒莧和蒲公英(婆婆丁)。

每當發現它們的身影,任柯會格外小心地將它們從雜草堆里揀選出來,放在一邊。

這是鄉間常見的“野味”。

馬齒莧(馬莧菜)那肥厚多汁的莖葉,焯過水去掉些酸澀,細細剁碎了和在面團里,蒸出來的饃饃帶著一股獨特的清鮮微酸,是別處難尋的風味。

至于蒲公英(婆婆丁),更是老少皆知的寶貝,無論是鮮嫩的葉子蘸醬生吃,還是曬干了泡水,那份帶著微苦的回甘,都是刻在味蕾上的鄉土記憶。

然而,隨著他不斷清理眼前的土地,一個念頭悄然浮上心頭:這地里的雜草數量,似乎并不值得動用眼前這許多人手。

活兒并不算繁重,甚至顯得有些……清閑?

他手下不停,眼睛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周圍那些同樣埋頭的身影。

他們似乎都在專注地干著同一件事,但這份過分的專注與并不飽和的工作量之間,隱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感。

陽光依舊慷慨地灑在菜地上,蘿卜苗綠得發亮,拔起的馬齒莧和蒲公英散發著淡淡的青草氣息,一切都顯得那么平和自然。

可任柯的心底,那份因朱鑫離開而暫時壓抑的疑慮,又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滋長起來。

任柯一邊手下不停,目光卻在勞作的人群中無聲地流轉。

他注意到離自己不遠處的田埂邊,一位中等身材的大嬸正倚著鋤頭稍作歇息。

她挽起的褲腿下露出結實的小腿,沾著新鮮的泥點。

最讓任柯留意的,是她的面容——并非印象中窮苦人家常見的枯槁與菜色,反而透著一股泥土滋養出的、健朗的光澤。

常年的日曬在她臉上鍍上了一層均勻的古銅色,像是熟透的麥粒,襯得她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格外明亮。

她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是那種扎根于土地、被陽光雨露反復捶打后沉淀下來的、充滿韌勁的健康。

心中一動,任柯停下手中的活計,將自己方才精心挑選出來、堆放在腳邊的那一小捧水靈靈的婆婆丁和馬齒莧攏了攏,分出一大半。

他站起身,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親和力,朝那位大嬸走了過去。

“大嬸,歇著呢?”任柯開口,聲音清朗,臉上綻開一個毫無城府、如同初春陽光般和煦溫暖的笑容,真誠得能融化初冬的薄冰。

他伸出手,將那一捧鮮嫩的野菜遞過去,“這點婆婆丁和馬齒莧,您拿著添個菜吧,剛挑的,新鮮著呢。”

那大嬸聞聲轉過頭來,目光落在任柯遞過來的野菜和他那張笑容燦爛的臉上。

她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一個同樣真摯而富有力量的笑容在她黝黑的臉上漾開。

這笑容仿佛帶著陽光的溫度和泥土的芬芳,極具感染力,像田野里驟然綻放的野花,質樸、熱烈,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心情也跟著敞亮起來。

“哎呀,謝謝這位小哥!心真善!”大嬸的嗓音帶著勞作之人特有的那種緩慢卻中氣十足的洪亮,像敲響了一面厚實的鼓。

她并沒有立刻去接,反而帶著那爽朗的笑容,指了指自己放在旁邊田埂上的一個小竹籃。

籃子里,果然也整整齊齊碼放著一小堆同樣鮮嫩的婆婆丁和馬齒莧,甚至還有幾棵薺菜。

“瞧,我這也拾掇了不少呢!”她語氣輕松,帶著點自得的滿足感,笑著擺手推辭,“小哥你的心意我領了,自個兒留著吃吧,或者給那邊剛走的小兄弟留著?他們回來也能嘗個新鮮。我這兒,夠啦!”

她的拒絕干脆利落,帶著農家人特有的實在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坦然。

那笑容依舊溫暖,目光依舊明亮,但遞出去的野菜,終究是沒能送出去。

徐森姆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资阳市| 绥化市| 二连浩特市| 徐水县| 祁连县| 金沙县| 杨浦区| 依兰县| 定陶县| 望城县| 怀化市| 永修县| 南澳县| 巴青县| 江川县| 腾冲县| 兴海县| 尤溪县| 中阳县| 资源县| 安乡县| 济宁市| 墨玉县| 平湖市| 新郑市| 龙川县| 奎屯市| 根河市| 五华县| 台北市| 庆安县| 阳江市| 类乌齐县| 龙里县| 光山县| 麦盖提县| 江门市| 涪陵区| 浪卡子县| 东乡县| 九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