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汶九今天心情不佳，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不屬於自己的床上。衣著單薄，沒有蓋被子，口乾舌燥，朝陽正透過窗簾照在手邊的空杯子上。他微微皺眉，向旁邊看去，忍不住低罵了一聲。

身旁的男人卷著被子翻了個身，伸手卻摸不到人，疑惑地睜開眼，就被周汶九的嫌棄目光刺得不自在。

「老兄，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丫的把衣服穿好！」周汶九不耐煩地回應。

「我老婆呢？」男人隨意地問。

「去你妹，別添亂！」周汶九心中煩躁，隨即按捺住脾氣，走出客廳。

球賽的錄像在循環播放，桌面上略微清理過的痕跡讓他感到一陣不快。周世萊隨後跟了出來，嚷嚷著：「小寶！周小寶！」

「冰箱有吃的沒？」

「沒肉，喝水吧。」周汶九應付地說。

周世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翻找著打火機。就在此時，輕快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女孩跑過來，貼在她爸爸耳邊說：「媽媽早上去拍戲啦。」

兩位男人悠閒得像個爺，嘴上卻說：「等會兒讓你堂叔樹立個不逃課的榜樣。」

周汶九心中一陣煩躁，對於自己已經翹課六次的事，校方的最後通牒讓他感到壓力。若再不改變，他將面臨開除的危機，甚至皮夾裡的卡片也會隨之凍結。

這裡遠離喧囂，周圍方圓十里都是僻靜的郊野。女明星在此地花了高價配置專業安保團隊，悄然為周家公子生下女兒，外界謠言難以傳播，平日來訪的人也沒誰急著要走。

爺倆重新打開電視，螢幕上浮現出一張清艷脫俗的面孔，特寫鏡頭下，她的肌理細膩，妝髮邪氣的男主角則賭上性命，與面色蒼白的她形成強烈對比。

最後一秒，敞篷車在貨車馳騁而過的十字路口剎停，餘悸猶存，後車廂的玫瑰正熊熊燃燒。

周世萊抬起下巴，欲掏出手機，猶豫著問：「你眼熟嗎？」

周汶九沉默片刻，隨口道：「兩人長得挺像。」

「誰帶的新人，潛力股啊。」周世萊評價道。

在周世萊動用人脈的時候，周汶九不置可否，走到陽臺抽煙，嗓子裡嘶啞的感覺依然未褪。

身後傳來聲音：「鬧著玩也得有來歷啊，你能過問不了嗎？」

「你是不是小看爺了，少一個都別來，你看著辦吧。」他添了一口煙，心中不屑。

周汶九掏出車鑰匙，甩在桌上，電話剛好掛了，「讓你的人給我送回去。」

保姆帶走女孩，周世萊對已經走向玄關的他說：「上學也急。」

「要不然留下來陪你睡？」周汶九冷冷地回答，心中卻在想著未來的路。

姚雙季意興索然地盯著天花板，身旁的隔簾拉起，微光透過窗戶滲入，伴隨著筆在紙上劃動的聲音。

「古醫師，我肚子疼。」

簾子拉開，姚雙季鬆開了領口的兩顆鈕扣，露出隱約的肌膚。他探身取走腋下的溫度計，目光掃過床上的她，看到她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空調壞了，窗戶打開透風，她的體溫偏高。

他伸手輕輕蓋上她的額頭，簡單問道：「這兩天吃冰了？」

她苦思片刻，點了點頭，眉頭緊皺。

「想上洗手間的話，告訴我，先躺著。」

她焦急地想要起身，卻被他叫住：「有止痛藥嗎？」

當他扶她坐起時，身上的毯子滑落，她無力地靠在他的臂彎裡。

「告訴我哪裡疼？」

「古醫師，先替我看看唄。」

這時，周汶九踩著門檻進來，皮鞋閃閃發亮，隨手將書包甩在凳子上，背光的身影讓他看起來格外高大，眼神專注於伸向她腹部的手。

「女助手不在的時候，你都這樣看診？」

他語氣中透著一絲不滿。

古醫師鬆開手，轉向周汶九，「你哪裡不舒服？」

「嗓子燒得厲害，給我拿點消炎藥。」

他的口氣顯得頗為堅定。

姚雙季抿著唇，臉緊貼在枕頭上。

女助手這時剛好回來，側身讓她進去，第一時間安撫著蜷縮的姚雙季。簾子拉起片刻後，她說：「她這是生理期來了，要去趟洗手間。」

鞋子放在地上，女助手攙扶著她，姚雙季視線模糊地望向門口，忽然感到頭重腳輕。

一隻手伸了過來，下一秒她被毯子包裹，整個人被輕輕抱起。

女助手在身後跟著，姚雙季隔著毯子依偎在一個溫熱的肩膀上，周汶九的懷裡散發著淡淡的氣息，她低喃道：「秦舟禮…」

眼中透露著不安，還未被放下時，頭頂傳來一句：「看我像壞人嗎？」

語氣平淡，無法揣測真情假意。

隨著痛楚褪去，姚雙季在床上醒來。

偏頭看見門廊外的周汶九，雙腿敞開坐著，手裡捧著一個玻璃罐，裡面奄奄一息的蝴蝶準備被當作標本，翅膀毫無意義地撲騰著。

周汶九的鼻尖離罐子很近，細碎的金銀髮在光線下閃閃發亮，遠看像是準備進行冷酷實驗的科學怪人。

再次從短暫的睡眠中醒來，姚雙季發現一個女生坐在周汶九身旁。在他拿出一件東西後，女生臉色刷白，幾乎落荒而逃。

他攤開掌心，從玻璃罐拆下的鐵絲刺穿了蝴蝶的翅膀，變成了一個手環。

「喜歡嗎？」

「戴上試試？」

關怡發著抖站起來，聲音哽在喉嚨，「你別欺負人行嗎？」

周汶九臉上帶著一絲儒雅的微笑，卻又故作認真地說：「我不適合你，它也一樣。」

「你還是有別人了，對不對？」

關怡雖然傷心，但仍不死心。她和周汶九在一條後巷相識，那時他在單挑追隨她的四個人，出手之狠讓她感到驚訝，彷彿他在替她報仇，讓那些人比應有的遭遇更倒楣。

替他擦藥時，她明確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周汶九卻直言：「交往和分手都由我來決定。」

聽說當他女朋友不會超過一週，在風中看著他灑脫不拘的模樣，以及彌漫在他身邊的戾氣，關怡再次相信了。

秦舟禮在離校外的兩個路口找了間餐廳，點了一桌清淡的菜。

姚雙季在屏風內找到他，吱啦一聲拉開椅子，低頭看著手機坐下，隨意地挑選幾樣能夠簡單夾起來的食物。

秦舟禮端來一碗粥，舀好後放在她面前，「這剛好不燙。」

「嗯。」她似乎毫無察覺，專注得幾乎充耳不聞。

「吃飯重要，還是玩手機？」

他曲起手指，敲響桌面，試圖喚回她的注意力。

她緩緩抬頭，亮出手機，「杜擇，你認識的，他發的劇本。」

秦舟禮並不意外，淡定地給她碗裡夾了一顆小籠包，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聽說有部新戲，缺一個女俠客，想找你？」

「上次你帶我去探班，他找我試鏡。」

杜擇是在一次與投資方的剪綵儀式上認識的。兩人萍水相逢，那天秦家「剛好」來了兩位公子，他笑稱自己是司機，後來杜擇把他挖到身邊，憑製片人的身份帶他入行，給了他一個舉足輕重的崗位。

四個月的拍攝時間，學校只批了一半，加上連著的暑假，他參與了不少。那時候他帶姚雙季去過兩次片場，讓她自己在那裡轉轉。

沒想到他這位少爺竟然從衣食無憂轉為自力謀生，辛苦得不比任何人少。

慶功宴那天，他才亮出身份，以家族名義替劇組買單。

秦舟禮拿過她的手機，反扣在桌上，示意她先吃飯，然後抱起手臂跟她分析：「製片人當中他算是挺靠譜的，不過你知道導演是誰嗎？」

她接話道：「圈內有名的脾氣差，工作起來刁鑽得很。」

他點頭表示同意，「一來，你是新人沒有經驗。再者，拍古裝可不是一般的辛苦，進了組之後你可能連逃回來的機會都沒有。」

他加重語氣說：「錢你不缺，名你也不圖，想攢些經驗，不如幹點別的。」

姚雙季擦了擦嘴，靜候他的分析。

「去選美。」

她翻了個白眼，明顯不想這樣做。

臨走時，她邁出屏風，突然想起早上收到的那條信息。

四個月前，在機場貴賓休息室，姚雙季戴著一頂黑色寬簷帽，身穿裁剪合身的象牙白長裙，手邊放著紫紅色的護照套，捧著尼采的《人性的、太人性的》。

苗條的身材坐在醒目的位置，姣好的面容安靜地閱讀，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侍應端來一份草莓醬吐司，她從書中回神，點頭致謝後將翻開的書倒著放平，雙手撐在椅沿，原本就有的生人勿近的氣場，此刻更是明顯。她臉上顯露出煩躁，周圍坐著兩撥人，一邊是商務旅客，另一邊是幾個年輕女生。她看了眼手錶，忙收拾東西，心情糟糕地起身，裙擺掠過其他座位，經過時留下了淡淡的香氣和未能得到的蔬菜棒的不悅。

「你說人為什麼願意看著東西被自己毀掉？」

秦舟禮聞言回頭，姚雙季走在黑色瀝青路上，一旁的海面波光粼粼。

「這自然是人性的一部分吧。」

她踢著路上的石子，對即將要看到的事物顯得憤憤不平。

學校後山，拐進去是一個漁村，一幢荒涼的村墅院子裡拴著一隻體型不小的黑狗，身上沾著污漬，幾近骨瘦如柴。

一個黑黝黝壯實的人走過來，氣勢逼人地把人叫出來，將一袋厚厚的信封塞給佝僂的老人，掂量著裡面的數目，講著聽不懂的方言，似乎在抱怨他沒給自己耍無賴的餘地。

有約在先。

鉗子夾斷鐵鏈，黑狗迫不及待地打轉，秦舟禮讓人帶走牠。

姚雙季轉學第一天就發現了這地方，黑狗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好多了。那天秦舟禮在三樓開學生會，出去接了個電話，姚雙季告訴他她遇到了一隻狗，她非帶走牠不可。聽出那邊早已吵起來，他便讓她先走，答應幫她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