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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無常的絮語

心靈的迷宮

秦舟禮始終沒讓姚雙季靠得太近,按照他的意思,先帶她回家安頓好。

他補充道:「我不是跟你搶,只是我們約定好了,不做刺激我的事。」

此時,一條剛成年的杜賓犬吠了一聲,聳拉的耳朵竪起。

秦舟禮沒有說出口的是,那天正上課的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一種強烈的不安感驅使他走出了教室。他加快步伐,找到了溜回來的姚雙季。雖然沒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唇青臉白,心中懸著的石頭稍微放下,見她安然無恙,他不由得鬆了口氣,沒有招呼,便轉身回去了。

憶起秦舟禮被綁架的那天,國外的天空蔚藍如洗。

弧形的草坪上,兩家母親坐在底部的長凳上,微風吹拂,帶來一絲涼意。

姚雙季在坡頂盪著鞦韆,笑出兩顆酒窩,伸手想拿秦舟禮幫她拎著的玩偶。年幼的她一時抓不住繩子,從半米高空摔下,磕破了下巴,血流滿口。

秦舟禮反應再快,也沒來得及奔向大人,半路上就被劫走了。

直到姚雙季奮力哭喊,兩個母親才意識到發生了大事。

一個七歲失蹤的男孩,很快登上了電視新聞。兩家人合力在黃金時間內準備了一大筆贖金,迅速聯繫州長,調動文武官員,傾盡全力,最終有驚無險地從綁匪手中救出秦舟禮,但已為時已晚。三天的時間,已足以讓人質留下深刻的創傷。

這也導致了兩小無猜之後的一場漫長離別。

三歲半的姚雙季在鋼琴課上大發脾氣,推倒了一個花瓶,隨後把樂譜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破,憤怒地盯著門口。兩撥人離去,姚蘭祝倚在門邊,面對這一切,她保持著平靜,並沒有厲聲責備,反而歪頭流露出擔憂。

這樣偏激的行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姚雙季擅長用暴力來發洩對不喜歡事物的不滿,骨子裡透著逆反。

儘管如此,姚蘭祝仍能從孩子身上看到她的學習天賦。每一項才藝,只要姚雙季願意,必定會青出於藍。

然而,她的脾性太過躁動,這需要好好調整。

心理醫生解釋,或許這與她的身世有關。除了定期讓家人進行情緒疏導,他還囑咐學校不要在課業上施加壓力。

讓她專注於感興趣的事物,否則容易演變成躁鬱癥,需要依賴藥物來控制。

寬敞舒適的辦公室裡,姚雙季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醫生問她看見了什麼。

「我在屋子裡,蹲在二樓,看見樓下的人進進出出。」

「你感覺他們怎麼了?」

她的五官皺在一起,顯得不安。

「接到了不好的消息,每個人都很焦急,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天,陰雨綿綿,姚雙季的親生父母出車禍了,在醫院裡兩人都沒能搶救過來。

事隔多年,秦舟禮同樣看著這位醫生,他躺在那張唯一的沙發上,第四次從夢境中驚醒。

「這次還是她嗎?」

醫生坐在壁爐旁,斜對著他。

桌上擺著一個銅色的陀錶,滴答作響。

「她太調皮了,被罰站在狗籠旁,一直哭。」

「那是什麼把你嚇到了?」

秦舟禮感到一陣寒慄,「她被狗生吞了。」

「你知道那是假的對吧?」

門外,姚雙季穿著絲絨裙子,靠在木梯上,安靜得像洋娃娃。

秦舟禮呼出一口長氣,點了點頭。

「就像你之前看到她溺水、著火,還有中槍。」

他從不開口提及這些陰影,夢裡全是姚雙季的危險情境。

劇院的舞臺上燈光閃爍,下了課的姚雙季坐在觀眾席,衛衣的帽子蓋過頭,戴著綠框平光鏡,兩腿併攏抬高,屈膝抵著前面的椅背。

老師從昏暗中走來,在她旁邊坐下,「怎麼樣?有沒有看到她們彩排?」

姚雙季專注地看著臺上領舞的女生,輕輕笑著點頭。

「她跳得很好,比起以前。」蔣莉說。

在其他人休息時,她反覆練習舞步,成為臺上唯一的亞裔女生。

「以你的天賦,當年如果繼續考的話,站在這上面的就是你了。」

她聽到這句話,轉向老師,學著感慨道:「是我不爭氣,我很佩服她。」

她勾起唇角,欲言又止,似乎快要說破一切。

父母過世後,名下的公司面臨倒閉,一向受照顧的親戚也在一夜之間傾家蕩產,壞事接踵而至,祖屋裡的珍貴古董全被洗劫一空。唯有姚雙季的遠房親戚受牽連最少,陳姓夫妻把她接了過去,生活上能勉強維持,但也撐不了多久。幸好,她的育幼院重新找到了贊助人,三歲前她便回到大院子裡,與其他收容的小孩一起玩樂,手槍是她最喜歡的玩具。

三點後的第二節課,下課倒數前兩分半鐘,姚雙季聽到彈匣空了的聲音。

前排第五個女生轉過頭,看到她吹破口香糖的樣子,沉默不語,臉頰卻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這是第五次了。

姚雙季站起身的瞬間,後排的吳霧明突然驚醒,睜開眼睛,嘴巴還沒閉上。她已經走出教室。剛從三班科學課趕回來的陳梓若,碰到了拿著厚重書包的她,步伐如同飛起。

「你怎麼了?我回來了,不用想我成這樣吧?」

這一陣風般的話全然撞進姚雙季的耳裡,清晰可聞。她心中一陣不安,面對同學的調侃,感到更加焦躁。

「我才不想你成這樣!」

隨即,她一下子闖出了二樓,心中充滿了逃避的衝動,直接從樓梯翻下草堆,摔掉了一班桌子的鐵柱。

此時,周汶九正在翻牆,剛落地就見一隻細白的手躺在地上,下一秒,姚雙季迎風而起。

她站起身,搖搖晃晃,像喝醉了一般,而更失敗的是,她掉了東西,卻不屑一顧。

「很好。」

「逃難啊?」

「誰?」她生氣了,這一刻突然回頭。

竟然有人。她想走的腳被紮住了,給了周汶九一記笑容。

隨後,他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什麼都不順眼。

走出兩步,卻有個聲音擋住了她的去路。

「喂!」

她頭也不回,翻起半開的書包,認真找不到拆下來的小工具。人先轉過身,低眉咬牙,找了個空隙抬眼。

周汶九不看她,眼神固定在左側。

「笑什麼?」她冷靜地發問。

「不是。」

「那是什麼?」

「你別。」

她站著,不再說話,眼神瞬間變得堅定,不想拖拖拉拉。她心裡知道,這一刻她需要逃避,逃避所有的眼光和評價。

他閉嘴了,她也依然保持著那副樣子。

「知道了。」

忽然,她想起一件特別重要的事,直接把書包扔開,根本不留一絲回應,朝校門口跑去,心中掙扎著想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環境。

一顆子彈射中地上的泥土,硝煙翻滾。

周汶九靜了一會兒,仍然保持著亢奮,想追過去問個原因。

但姚雙季已經橫越了他的視線。

他又感到一陣悸動,似乎心中有些不安。

秦舟禮在校門偏僻的拐角,等了許久卻沒等到人。

一輛賓士準時打開了車門,這是第一次有人來學校接他。他上了車,心中無奈,變得沉默。

半分鐘後,人潮漸漸散開。

「跟上去。」

姚雙季坐在沙發上,收到兩份遺囑,一份她五年前看過,內頁有些地方有微小的改動,她不屑一顧,「老金,我不清楚一個坐牢的人,怎樣會有公司?」

韓愈金擦了把汗,「那是巴黎注冊的。」

「那就是說,這些公司只是幌子,根本不賺錢。」

「你看啊,你爸爸生前都是在泰國做毒,娶了你媽媽才去歐洲,那邊那些房產寫的都是你的名字。」

另一份更厚,她點點頭,翻開封面。

「你媽媽在認識你爸之前在做生意,雖然結了婚之後就不管了,但你爸買了整條街送給她,對你來說是最大的保障,光是收租就已經半輩子不用愁了。」

「這些都給我,東南亞的我不管。」

韓愈金接了個電話,「阿延,我這邊還在跟律師談呢,小丫頭剛看完文件,你送的生日禮物她挺喜歡。」

姚雙季知道自己從小要的東西都會得到,那不是富人家的小孩就能有的,譬如說一輛軍用直昇機。

律師囑咐:「由於黎小姐還未成年,繼承遺產需要監護人的同意,韓愈金先生作為執行方派來的委託人,只需要在這份文件簽個字,聲明將正式生效。」

「阿延,事情辦妥了,我馬上回緬甸。」

「老金,你要走了?」

「要不然,等你明天過完生日?」

「那還是算了,幫我跟阿叔說聲,我長大了,以後可以少管我點。」

「我看你八成是想你阿叔成家吧,他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所有女人在他眼裏都是笨蛋。黎拉,你跟你爸媽太像了,這一切都是命,今後你想做什麼,順著運走吧。」

明天她就十六歲了,身邊人還在談戀愛的年紀,她已經能順著心意來決定她的家庭,這是她從前無法想像的。

周先生說:「你猜那丫頭會去哪?」

韓愈金認真想了想,有點頭疼:「歐洲那麼大,先去哪呢?還是說她要躲起來?這挺像她會做的事。」

周延搖頭:「她會留在國內的。」

「你是說,她還有心願沒達成?」

周先生不發一言,起身,等:打個電話。

「泰國。」她語氣平平,又十拿九穩。

「那不如…去香港…怎…麼…樣?」

「我會去的,只不過不是明天。」

「你是不是在我這落下一件衣服啊?」

姚雙季站在原地,剛從酒店出來,就她一個人,播通著陳梓若的電話:「如果在你這的話,我可能不來拿了。」

「哎!你等一下,你還會回來的吧?對嗎?」

「我說不回來了嗎。」

「那沒事,有我呢,還有吳霧明,好了,你知道的。」

陳梓若收起電話,老師來了。

「誰說不是體育課,就可以隨自己心意去做自己的事?」

「我們不在,請你們下去聊,別卷在閣樓了。」

「學校其實也沒什麼意思,有一個人這樣告訴我。」

「你有種去找個男朋友,笨。再見了你的未來。」

陳梓若在掛掉電話前說。

周先生回來了,放下一盒雪茄,「那就清邁,今晚,就走。」

樓梯上一群人在歡呼,「嗚嗚!」

他走出花園,看一眼她的護照:可以,好。完了。

大家見周延回來只張著一張嘴。留下一句。

「收拾,飛香港。」

五個小時後,秦舟禮捧著兩隻龍蝦從餐廳後門進入,在漁船等了三個小時,還是釣不夠,他先行提著兩桶倉魚,跟岸上的島民賣了換新釣桿,自己帶著人去了另一片海域,飛艇開得異常快,太陽正在下山,他知道要到了。

「兩位嗎。先生小姐。」

「不,有座。」

「是的,周小姐嗎?」

她不否,笑著領簡洵生過去最裏面的長桌。

她身穿綠色長裙,胸口交叉處貼了一列鑽石,翡翠色的高定珠寶顯得人更靚麗,皮膚像能用玉器媲美。

高跟鞋是簡洵生送的禮物,昨晚遇到點狀況,凌晨五點才被簽收。

那是雙在秀場上現買的銀色旗艦系列,鞋碼剛好偏大。

秦舟禮早已落座,在姚雙季的鈄對面。

「表妹,你這是準備出席活動嗎?哈哈。」

「我睡覺也不穿第一版,不像你,能去非洲打赤背。」

秦舟禮聽完這話,領悟到,便笑了出來。

一碟龍蝦和熱湯預備送來,桌上已擺好了豐富的海鮮、刀叉和餐巾。

她望了眼秦舟禮,感覺還是要開口。

「這是什麼?」

她盯著桌上的銀色雕塑,開始吃東西。

結果還是站了起來,在桌上拿了桶冰,把雕塑放進去,又開始問,「誰知道?」

「我。」秦舟禮淡定回答,但還是接得快了。

她一下叉偏了瓷盆。

周汶九攜著母親來到時,全場都被吸引過去,他身穿中式西裝,提著一把黑雨傘。

穿過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人,他嘴角上揚,踏著星光,漫步在銀河的腳步前來,身旁的夫人雍容華貴,全身透著平安杳藹的氣場。

「兒子,你是個好孩子,幫媽媽到外面接個人。」

周汶九禮貌地替母親拉開椅子,不慌不忙地走出去了。

「雙季,生日快樂!」

秦舟禮突然站起來,雙手捧著兩份不同的禮物,一份看大小能預感到是等待,另一件應該叫守護。

「十六歲,不要再過來我家了,在未來的你,能不能聽到。」

結果所有人都看向他。

「爸,我跟他最近有點不順,但還是要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家裡這段時間可能比較多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以後客廳和偏廳會多請個人來打掃,做菜的廚師也換成日本料理師傅,按日給薪。叔伯們來的話,可以用秦舟禮重新裝潢過的房間,讓他們住得舒服些。謝謝您了。」

「雙季,禮物只有一份,你選。」

「右邊那份不用了。」

秦舟禮定格在此刻,也沒有不開心,只是愣,也有些情緒,說不出口。

「那還是我的選擇,家裏事忙,你又在上學,我買了學校對面一戶私宅,你需要跟我拿鎖匙。」

「還有,平時的車不要坐了,換一輛。」

「換不了,家裏我以後少回。」

說到這份上,她也不瞥一眼秦舟禮。

秦舟禮雙手合十,第二十一秒的下一刻,他傾力憋出了個笑臉,全場回歸正題。

「你好好的,爸什麼都答應,你也知道,你爸明天要動個小手術,今天晚上得飛去加拿大,你生日本來不想提這事的,但聽說你們學校周同學的爸爸買了個酒莊在三藩市,你想不想跟爸爸一起去,正好慶祝你的成人禮。」

她比出兩根手指。

「兩周的話,我讓人替你請假。」

她又再比出一根指頭。

「你這個是多少啊雙季,爺爺怎麼看不清呢,這又少了,還是多啊?」

「去一次?不回了?」姚雙季的表叔這樣說。

她閉嘴了,又顯得有些不開心,馬上又說:「怎麼一回就久了。」

這次比出更誇張的五根手勢。

「她高興就去。」

秦舟禮急忙說。

周汶九領著陳老院士走進來,脖子上多了一條閃耀的項鏈,光芒引人注目。

周圍的人對此都投以驚訝的目光,有的甚至看得入迷,卻也有人迅速移開視線。

姚雙季也不例外,她微微一笑,心中卻暗自思量。當酒杯在光影中交錯時,她忍不住偷偷瞥了周汶九一眼。

他正與其他人談笑風生,神情自若,讓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心中湧起一絲柔和的情感。

周汶九沒有察覺,仍然健談。

啊,突然就想抽菸。

這時,兩人對視了一瞬。

他不會輕易避開她的眼神,但這次卻突然低下了頭。

姚雙季微微一笑,輕聲說:「我今天,只想一個人。不過,來了這裡,覺得挺開心。」

她專心卷著意粉,手沒有停下,眾人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聚焦。

表哥笑得很開懷,顯得對姚雙季的專注有些無所謂。

周汶九在桌底下用力踩破了冰塊,心中卻有些不安。

雙手輕輕蹭了蹭下巴,眼神中透露著幾分風采,但他仍然掩面著,似乎在掩飾什麼。

路淥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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