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衣廠的夜班總是帶著某種催眠的節(jié)奏,縫紉機的嗡鳴像潮水般漫過耳膜。傅西子數(shù)著傳送帶上的襯衫袖口,第127個針腳處有塊機油漬,形狀像極了喬薇諾耳后的那顆淚痣。他摸出藏在袖口的筆記本,用鉛筆在扉頁寫下:“第15天,她的睫毛在夜校燈光下會泛金光,像撒了把碎鉆。”
“傅西子!”組長的哨子刺破悶熱,“發(fā)什么呆?2號機又斷針了!”
他起身時,鐵皮盒從褲兜滑落,珍珠紐扣滾到流水線下方。彎腰去撿時,看見喬薇諾送的星芒吊墜在工具柜里閃了閃——那是他用安全別針別在工作服內(nèi)襯的,每次低頭都能看見,像顆貼身的星星。
夜校下課后的倉庫總是格外安靜。喬薇諾坐在縫紉機上,晃著穿著帆布鞋的腳,鞋跟處的“X”標(biāo)記被磨得發(fā)亮。她手里轉(zhuǎn)著傅西子的星空日記,指尖停在“參宿四可能明天爆炸”的批注上:“所以你每天都在記流水賬?”
“不是流水賬。”傅西子擦了擦手上的機油,“是把看見的星星,和想對你說的話,都記下來。”
她突然合上書,耳墜的碎鉆劃過紙面:“明天別來夜校了。”
窗外的蟬鳴突然尖銳起來。傅西子看見她攥著日記的指節(jié)發(fā)白,袖口的燙傷疤在月光下泛著淡粉色,像朵即將凋謝的櫻花。他想起昨夜她在電話里的鼻音:“我爸說,再去那種地方,就打斷我的腿。”
“為什么?”他明知故問,卻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喬薇諾跳下單杠,風(fēng)衣掃過滿地碎布:“因為我是喬家的女兒,”她冷笑,“要學(xué)的是茶道、插花、如何當(dāng)一個合格的豪門太太,而不是和窮小子窩在倉庫里,用廢料做什么狗屁星圖。”
最后三個字像把剪刀,剪斷了倉庫里的月光。傅西子看見她眼里有淚光在轉(zhuǎn),卻倔強地仰起頭,像小時候被他護在身后時,不肯哭出來的模樣。
“那你打算怎么辦?”他向前半步,聞到她身上混合的藍月亮洗衣液與夜校油墨味,“繼續(xù)當(dāng)提線木偶,還是……”
“你以為我能怎么辦?”她突然爆發(fā),抓起桌上的紐扣朝他砸去,“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改!喬薇諾,多好聽的名字,可我他媽想叫喬星諾!”
紐扣砸在他胸口,又彈到地上滾遠。傅西子彎腰撿起,是顆帶裂痕的月光石,對應(yīng)著日記里的參宿四。他想起她在設(shè)計稿上寫的:“裂痕是星星的傷口,也是光漏出來的地方。”
“那就叫喬星諾。”他將紐扣放進她掌心,“從今天起,你是星星的星,承諾的諾,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
她愣住了,月光石在掌心發(fā)燙。傅西子看見她睫毛劇烈顫動,像受驚的蝴蝶,下一秒?yún)s被她撲進懷里,撞得工具柜上的紐扣盒嘩啦啦散落。
“你知道嗎?”她的聲音悶在他油漬斑斑的工裝上,“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圖書館,你蹲在地上撿被我踩碎的星圖,手指被紙邊劃破了都沒發(fā)現(xiàn)。”
他想起那天的陽光,她耳墜的碎鉆在書頁上投下光斑,而他滿手是血,卻想著怎么修補被她踩皺的獵戶座。
“我以為你和他們一樣,”她的指尖攥緊他的衣服,“看不起我,覺得我是個只會發(fā)大小姐脾氣的廢物。”
“你不是廢物。”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得胸腔發(fā)麻,“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敢在夜校用廢料做禮服,敢和我窩在倉庫里談星星和裙子。”
喬薇諾抬起頭,月光落在她臉上,淚痕被照得發(fā)亮。傅西子突然想起天文課上學(xué)過的“氣輝”現(xiàn)象,地球大氣在夜空中發(fā)出的微光,此刻她臉上的淚,就是他的氣輝。
“傅西子,”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們是不是瘋了?”
他笑了,撿起地上的星芒吊墜,替她戴回耳際:“可能吧,但瘋子才能看見正常人看不見的星星。”
倉庫外傳來狗吠聲,是巡邏的保安。喬薇諾猛地推開他,抓起風(fēng)衣往身上披,卻不小心帶倒了縫紉機。傅西子眼疾手快扶住機頭,看見抽屜里掉出張紙——是她的參賽報名表,“喬星諾”三個字被描了又描,像無數(shù)顆星星疊在一起。
“明天我會去夜校。”他將報名表折好,塞進她口袋,“就算你爸打斷我的腿,我也會爬過去,幫你畫完那張星裙的設(shè)計圖。”
她看著他,突然伸手摘下耳墜,塞進他手里:“戴著這個,就當(dāng)我在你身邊。”星芒吊墜的細鏈纏上他的手指,像條不愿松開的星軌。
離開倉庫時,傅西子摸出筆記本,在“第15天”后面寫下:“原來勇氣不是不害怕,而是害怕的時候,還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瘋。”遠處的夜校霓虹忽明忽暗,他握緊口袋里的星芒,覺得掌心有團火在燒,足以照亮整個黑夜。
回到制衣廠宿舍,老周正在看《故事會》,抬頭看見他耳后的紅痕,吹了聲口哨:“小子,談戀愛了?”
傅西子沒回答,只是摸出喬薇諾送的櫻花糖,放進嘴里。甜味混著機油味,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清甜。他翻開星空日記,在扉頁畫下兩顆星星,一顆是參宿四,一顆是他自己,旁邊寫著:“就算注定要爆炸,也要和你一起,照亮同一片天空。”
窗外,夜空中的參宿四依舊明亮,像誰點著的一盞燈,等著兩個瘋子來赴一場關(guān)于星星的約,世界上只有一個傅西子,但他覺得,這個世界除了她之外,沒有什么人是重要的了,喬薇諾甚至比他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