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濕滲進制衣廠每道縫隙,傅西子的工裝褲始終帶著股霉味,像被揉皺的舊報紙。他摸出褲兜的星芒吊墜,細鏈在指尖繞了三圈,想起喬薇諾說的“戴著它就當我在你身邊”,可她已經兩周沒出現在夜校。
“傅西子,發什么呆!”組長的哨子聲讓他肩膀一抖,“這批貨明天要交,再磨蹭扣你工資!”
縫紉機的針頭刺破布料,他看著襯衫內襯上的針腳,突然開始按照獵戶座的軌跡排列。這是他和喬薇諾的秘密——每件經他手的衣服,都會藏著一顆微型星圖,用不同顏色的線代表不同的星座,比如藏青色是大熊座,銀線是天鵝座。
午休時,他躲在更衣室給她發消息:“參宿四今天特別亮,像你畫的星星裙。”消息顯示“已讀”,卻沒有回復。他想起上周她在電話里的慌亂:“我爸說要給我辦生日宴,邀請林家公子……”
鐵皮柜里的櫻花糖只剩三顆,包裝紙已經泛黃。傅西子咬開一顆,甜味里混著苦味,像他最近做的夢——夢里喬薇諾穿著婚紗,裙擺處的星星卻在一顆顆熄滅。
夜校的霓虹在雨中忽明忽暗,傅西子抱著星空日記站在倉庫門口,鐵皮門上掛著把新鎖,鎖芯里卡著半截粉色指甲油的指甲——是喬薇諾的。他蹲下身,看見門縫里塞著張紙條,字跡被雨水暈開:“別等我了,廢物。”
“廢物”兩個字被洇成模糊的墨團,像她曾經踩碎的星圖。傅西子摸出鑰匙——那是她上周偷偷配的,插入鎖孔時,聽見里面傳來輕微的咔嗒聲,不是開門,而是鎖芯斷裂的聲音。
“喬星諾!”他突然大喊,聲音穿透雨幕,“你以為把自己鎖起來,就能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回答他的只有雨聲。傅西子想起她設計稿上的話:“星星越亮,影子越暗。”他退后兩步,猛地用肩膀撞向鐵門,鐵銹簌簌落下,鎖芯終于松動,門“轟”地敞開。
倉庫里彌漫著樟腦丸的氣味,縫紉機上擺著他送的櫻花手帕,手帕里包著個小盒子,上面貼著便簽:“生日快樂,傻子。”盒子里是枚子彈殼吊墜,彈頭被磨成星芒形狀,里面刻著極小的“諾”字。
傅西子的喉結動了動,指尖撫過吊墜,突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他轉身,看見喬薇諾站在門口,渾身濕透,米色風衣沾滿泥點,頭發貼在臉上,卻仍戴著他送的星芒耳墜。
“你怎么……”
“我怕你真的以為我是廢物。”她打斷他,聲音里帶著哽咽,“我怕你再也不來了。”
傅西子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淤青,形狀像道扭曲的星軌。他伸手想碰,卻被她躲開,退后時撞上縫紉機,抽屜里的參賽報名表掉出來,“喬星諾”三個字被撕成兩半。
“他們說,”她彎腰撿起報名表,“如果我敢參加比賽,就斷了我媽的醫療費。”
傅西子猛地想起她說過,母親住在私立療養院,費用高昂。他摸出自己的工資卡,里面有三千塊,是這兩個月省吃儉用攢的:“用這個,先撐一段時間。”
喬薇諾看著他遞來的卡,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淚:“傅西子,你知道嗎?林家公子送我的生日禮物,是輛保時捷,可我卻在這兒,為了幾千塊發愁。”
“那你就接受他的禮物,”傅西子聽見自己說,聲音比想象中更冷靜,“去過你該過的生活。”
她愣住了,雨水從發梢滴落在報名表上,將“星”字泡得腫脹。傅西子轉身想走,卻被她從身后抱住,工裝布料被她的淚水浸透,傳來溫熱的觸感。
“我不想過那種生活,”她的聲音悶在他背上,“我想做星星裙,想和你窩在倉庫里看星星,想當喬星諾,不是喬家的傀儡。”
傅西子轉過身,捧起她的臉,指腹擦去她的淚水。她的睫毛上掛著雨珠,像綴了串碎鉆,而他看見自己倒映在她瞳孔里,是從未有過的明亮。
“那就去做,”他輕聲說,“我陪你。”
喬薇諾突然踮腳,吻住他的嘴角。那是比任何星星都要灼熱的觸碰,帶著雨水的咸澀和櫻花糖的清甜。傅西子聽見倉庫外的雨聲,想起肖邦的《雨滴》,此刻每顆雨珠都在敲打著屋頂,像為他們伴奏的鼓點。
“明天晚上,”她松開他,從風衣里摸出張票,“我的生日宴,你來嗎?”
入場券上印著“喬氏集團千金晚宴”,時間是晚上八點,地點在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傅西子看著票面上的燙金花紋,想起父親的袖扣,想起自己滿是機油的工裝。
“我這樣的人,進得去嗎?”他苦笑。
喬薇諾掏出支口紅,在他手背上畫了顆星星:“你是我的星空設計師,當然進得去。”她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腕,停在脈搏處,“而且,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倉庫外的雨小了些,月光從天窗漏進來,在地面投下星星形狀的光斑。傅西子握緊手中的入場券,票角被他捏出褶皺,像顆正在成型的星星。他知道,有些事一旦開始,就再也無法回頭,但此刻,他愿意和眼前的女孩一起,賭上所有的星光。
“我會去。”他說,“帶著我的星星,去見你的星星。”
喬薇諾笑了,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瓶,往他身上噴了噴——是藍月亮洗衣液的味道,混著淡淡的櫻花香。“這樣就不會熏到我了。”她說,耳墜的星芒在月光下晃了晃,像在眨眼。
離開倉庫時,傅西子摸出星空日記,在“第29天”后面寫下:“原來最亮的星星,不在天上,而在我懷里。”遠處的夜校傳來熄燈的鈴聲,他握緊喬薇諾送的子彈殼吊墜,覺得掌心有團火在燒,足以照亮任何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