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衣廠宿舍的鐵架床在深夜總會發出吱呀聲,傅西子翻身時,床板的震動驚醒了下鋪的老周。“小子,明天就走了,還折騰啥?”老周的煙味混著汗味飄上來,傅西子摸出枕頭下的星空日記,借著走廊的微光,看見扉頁夾著的櫻花糖紙——那是喬薇諾昨天塞給他的,上面寫著:“到了部隊別想我,除非星星掉下來。”
窗外的蟬鳴突然密集起來,像誰在用力搖晃星空。傅西子想起這三個月來,他和喬薇諾窩在這間八平米的宿舍里,用縫紉機在墻面釘滿紐扣星圖,用廢料堆里撿的LED燈串做出“銀河”,纏繞在生銹的水管上。每當夜幕降臨,那些星星就會亮起,映著喬薇諾在簡易畫架前勾勒裙擺的身影,她總是說:“等你從部隊回來,我就用真正的星光給你做件襯衫。”
“西子,下來聊聊?”老周敲了敲床板。
傅西子翻身下床,看見老周坐在窗臺,月光照亮他胳膊上的刺刀疤。“要去邊疆了?”老周遞來支煙,傅西子搖頭,他從來沒學過抽煙,喬薇諾說煙味會蓋過藍月亮洗衣液的香。
“那邊的星星很亮,”老周望著夜空,“但風也很硬,能把人的皮膚吹成砂紙。”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摸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幾張泛黃的照片,“這是我閨女,星星,今年五歲,跟她媽姓。”
照片里的小女孩抱著布熊,嘴角有顆痣,像極了喬薇諾耳后的淚痣。傅西子想起喬薇諾昨天在夜校獲獎的《星骸》系列,裙擺處的裂痕里嵌著老周送的子彈殼碎片,她說這叫“傷痕美學”。
“好好活著,”老周拍了拍他肩膀,“別像我,連閨女的家長會都沒去過。”
傅西子點頭,摸出藏在褲兜的懷表——那是用喬父摔碎的古董表改制的,表盤永遠停在10:17,他第一次在倉庫看見喬薇諾的時刻。表蓋里刻著她新學的燙金小字:“星諾與西子,一期一會。”
凌晨三點,喬薇諾輕手輕腳爬上床,帶著夜校的油墨味。“你的行李我都縫了星星,”她的指尖劃過他的軍裝,“肩章這里,用銀線繡了獵戶座,這樣你抬胳膊時,星星就會跟著動。”
傅西子摟住她的腰,聞著她發間的藍月亮清香:“要是我想你了怎么辦?”
她舉起手,無名指上戴著用縫紉機線編的戒指:“看這個,每道線都是我繞著星圖縫的,你看一次,我就打個結,等你回來時,戒指會變成星星的形狀。”
遠處傳來工廠的早班鈴聲,傅西子知道,離別的時刻到了。他摸出鐵皮盒,里面裝著給她的禮物:用報廢手表齒輪做的手鏈,每個齒輪刻著一個日期——他們相遇的日子,決裂的日子,還有今天。“戴上它,”他說,“齒輪轉動的聲音,就是我在想你。”
喬薇諾的睫毛顫了顫,將手鏈戴在腕間,齒輪輕輕咬合,發出細碎的響。她從枕頭下拿出個包裹,里面是件綠色的毛衣,領口處繡著北斗七星:“用你剩下的工資買的毛線,織錯了三次才成,別嫌棄。”
傅西子低頭吻她額頭,嘗到咸咸的味道——她在哭。他想起她說過,眼淚是星星的碎片,落在地上會開出花來。“別哭,”他輕聲說,“參宿四還沒爆炸呢,我們還有好多時間。”
“可是……”她的聲音悶在他胸口,“我怕來不及告訴你,我……”
“我知道,”傅西子替她擦去眼淚,“我也一樣。”
宿舍外傳來集合的哨聲,老周在樓下喊:“西子,該走了!”傅西子抓起行李,喬薇諾突然抱住他,用盡全力,像要把自己嵌進他的骨頭里。“記得寫信,”她哽咽著說,“每天都寫,像星星每天都會升起那樣。”
“每天都寫,”傅西子承諾,“用摩斯碼寫,這樣別人就看不懂,只有你能破譯。”
她笑了,從頭發上摘下櫻花發卡,別在他軍裝上:“這個給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櫻花,想想我在夜校罵人的樣子。”
“一定。”傅西子摸了摸發卡,轉身離開,不敢回頭,怕看見她眼里的星光變成淚光。
軍用卡車發動時,傅西子從車窗望出去,看見喬薇諾站在宿舍樓下,穿著他送的星空圍巾,揮舞著手臂。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顆小小的星,嵌在他的視網膜上。
他摸出星空日記,在“入伍第一天”寫下:“原來離別不是星星墜落,而是各自成為恒星,在不同的星系里發光,等待某天,以光的速度重逢。”卡車駛入晨光中,遠處的天空,參宿四依然明亮,像誰在天幕上點了盞燈,照亮他前行的路。
三個月后,喬薇諾收到第一封軍郵,里面夾著片戈壁的沙粒,還有張速寫:“這里的星星比倉庫亮三倍,可惜你看不到。”她摸著紙上的鉛筆痕,忽然想起他說過,沙粒里可能藏著恒星爆炸后的碎屑,于是將沙粒縫進新設計的裙擺,取名為《星塵》。
而傅西子不知道的是,喬薇諾每天都會戴著他送的齒輪手鏈,在夜校的臺燈下,對著星空圖回信,每封信的結尾都是同一句話:“參宿四還亮著,我也還亮著,等你。”
離別的星軌在宇宙中延伸,兩顆星星各自閃耀,等待著下一次交匯的時刻,就像他們堅信的那樣——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更璀璨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