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站在藏劍派宏偉的山門前,破爛的衣衫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血跡和泥土的雙手,又抬頭望向走在前方的白衣男子——半個時辰前,正是這位流云尊者清和,從魔修手中救下了他。
清和步伐悠閑,衣袂飄飄,仿佛身后跟著的不是個渾身是傷的少年,而是什么貴客。
血珠從江離破舊的衣擺滴落,在藏劍派白玉鋪就的地面上洇開朵朵暗紅。
江離低著頭,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探究目光,踏入正殿時,他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殿內金碧輝煌,幾位長老端坐在上,目光如炬地審視著他。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避開那些探究的視線。
“天生劍骨。清和,你這是在給自己找麻煩。”正殿上首,藏劍派掌門眉頭緊蹙。
江離猛地抬頭,喉結滾動:“我也沒說要——”
“我既收了人,這點麻煩,隨手扛著便是。”清和語氣輕慢,帶著笑意,“師兄只管點頭,其他的,我自會處理。”
江離一愣,轉頭看向清和。
清和站在殿中,眉眼慵懶,仿佛這世間萬象都與他無關。然而他卻輕描淡寫地將他這個“麻煩”攬了下來,沒有一絲猶豫。
掌門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最后終于嘆了口氣:“隨你吧。”
得到回應,清和微微一笑,對掌門拱了拱手。
其他長老見狀,心知不妙,立刻開口想要阻止:“等等掌門,他這——”
話未說完,清和已經伸手抓住江離的后領。
下一秒,江離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景象迅速變幻。等雙腳再次觸地時,他已經站在一個精致的庭院里,假山玲瓏,流水潺潺。
“這是長河山,以后便是你的住所。”清和松開手,袖口沾了血也渾不在意。
江離抬頭打量四周,只見庭院清幽,雖不奢華,卻也雅致。
他沉默片刻,問道:“為何要收我為徒?”
“想收便收了。”清和輕笑,“旁人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江離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道清脆的女聲打斷。
“師尊!你終于回來了!”
一個穿著粉色衣裙的少女像陣風一樣沖了過來,臉上笑吟吟的,卻在看到江離時猛地剎住腳步。
她睜大了眼睛:“他是誰啊?”
清和笑著把江離往前推了推:“你的小師弟,江離。”隨即又對江離介紹道:“這是你師姐,慕瑤。”
慕瑤轉頭,和江離那雙冷淡的黑眸對視了幾秒:“……”
她噘嘴,轉頭拉住清和的衣袖:“師尊,你怎么又收徒弟了?我一個還不夠嗎?”
江離冷眼看著這個撒嬌的少女,她的手指纖細白皙,指甲上還涂著淡粉色的蔻丹,在清和的白色衣袖上顯得格外刺眼。
“多個人陪你玩不好嗎?”清和隨手摘下落在他肩頭的桃花瓣,指尖一彈,那花瓣便輕飄飄落在慕瑤鼻尖,“你來得正好,帶你師弟認認路。”
慕瑤皺著臉把花瓣拍掉,瞟了江離一眼,回頭把清和的袖子攥得更緊,聲音甜甜的:“師尊,那種事以后再說啦,你難得回來一趟,要不要來看看我的修煉進度?”
清和低笑一聲,衣袖突然如水般從她指間滑走,他轉身踱向竹屋,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先帶人轉轉,等師尊得空了再說。”
語畢,木門便“咔嗒”一聲關上,院子里頓時只剩下兩個人。
慕瑤咬著唇,瞪著被關上的木門看了半晌,才回頭看向江離。
江離雙手環(huán)胸,冷冷地回視著她。
慕瑤雙手叉腰,仰頭瞪著比她高半個頭的江離:“看什么看!”
“是你先看我的。”江離語氣冷淡。
慕瑤瞪大眼睛:“我可是你師姐,你還敢頂撞我!”
江離道:“哦。”
慕瑤氣得臉頰通紅,又瞪了他半晌,才猛地轉身往院外走。
“跟緊了!”她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腳步踩得又急又重,“要是迷路了可沒人找你!”
江離雙手抱臂,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長河山景致極佳,參天古木間靈泉叮咚作響,偶有幾只靈鹿從林間探出頭來,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
江離始終沉默地跟在慕瑤身后三步遠的距離,目光掃過每一處轉角、每一條岔路,將路線牢牢記在心里。
繞完長河山一圈回到庭院時,慕瑤沒好氣地指了指西側廂房:“你以后就住那兒。”
江離抬眼掃了下那間屋子,淡淡應了聲:“嗯。”
慕瑤沒說話,又叉著腰抬頭看江離。
江離面無表情地回望,兩人僵持片刻,他眼底才掠過一絲不解。
“喂!”慕瑤終于憋不住了:“你連句謝謝都不會說嗎?”
江離別過頭,語氣冷淡:“又不是我要你帶的,是師尊讓你帶的。”
“你真的好討厭啊!”慕瑤氣得把指著江離的手收回來,哼了一聲,轉身跑進庭院。
江離看著她跑走的背影,輕嘆了一聲,轉身進了西側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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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慕瑤氣鼓鼓地闖進來:“師尊!你怎么下山一趟,還捎帶了個小師弟回來?”
清和正往青瓷盞里注水,聞言眼都沒抬:“為師這門檻遲早要被你踏平。”
慕瑤假裝沒聽到,直接坐到清和身邊的蒲團上,哼了一聲:“師尊明明說過只收我一個徒弟的!”
“哦?”清和終于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為師何時說過?”
“就是去年上元節(jié)!”慕瑤悶聲道,“當時我問你還會不會收其他徒弟,你說‘有瑤兒一個就夠頭疼了!’”她故意捏著嗓子學清和的語氣,眼睛卻偷偷瞄著他的反應。
清和手指輕輕摩挲著青瓷杯沿,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原話是‘若都像你這般鬧騰,收一個都嫌多。’”他忽然傾身在她額頭上輕彈一下,“斷章取義,該打。”
慕瑤摸著額頭,憤憤地正要抗議,卻見清和已懶洋洋靠回案邊:“江離身負劍骨,百年一遇,浪費可惜。”
“劍骨是什么?能吃嗎?”慕瑤湊近了些,好奇地問。
“不能吃。”清和拉長語調,慢悠悠回了一句,同時手腕突然一轉,不輕不重地扣住了她的手腕,“這是什么?”
慕瑤猛地縮手,卻被牢牢鉗住,只見她掌心粘著幾根橘黃色的貓毛,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金光。
“又去招惹后山那只三尾貓了?”清和挑眉,松開手往后靠,“上回被撓得滿手是傷,半夜跑來敲為師房門的是誰?”
“師尊別轉移話題!”慕瑤急忙抽回手,順勢抱住清和的手臂搖晃,“你還沒說為什么非要收那個陰沉沉的家伙嘛~”
清和被她晃得茶盞里的水濺出幾滴,漫不經心地用袖口抹去水漬:“百年難遇的劍骨,練劍事半功倍,于門派大有益處。”
“可是師尊也不在意這些吧。”慕瑤偏了偏頭,發(fā)絲掃過清和的衣袖。
清和指尖一頓:“你倒是會揣摩為師的心思。”他目光掠過窗外那株將謝的桃花,語氣忽然輕了幾分,“不過是瞧他,像極了當年的你。”
慕瑤呼吸一滯,攥著清和衣袖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
清和卻已恢復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舉杯啜了口茶:“劍骨招禍,留在藏劍派,對他最好。”
慕瑤抿了抿唇,想起江離身上的傷勢:“那他的傷……”
“死不了。不過……”清和隨手放下茶盞,揉了揉慕瑤的發(fā)頂,“既然當了師姐,總該照顧一下師弟,嗯?”
慕瑤撇撇嘴:“他哪需要我照……”話未說完,忽然想到江離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和身上的傷口,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知道啦。”
清和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抬手飲盡杯中殘茶。
慕瑤輕哼一聲,又晃了晃清和的手:“那師尊這次回來要待多久呀?”
“怎么?”清和懶懶地掀起眼皮,“嫌為師礙眼了?”
“才沒有!”慕瑤連忙否認,“我最想師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清和將空茶盞在指間轉了半圈,故意不語。
慕瑤急了:“師尊你都好久沒回來了,這次肯定要待久一點吧?而且……”她眼神一轉,“而且你還帶回了小師弟!師尊你也得教教他吧?”
“你倒是會找由頭。”清和輕笑,終于放下茶盞,“行吧,就待到……”
他隨手摘下窗外一枝將開的桃花端詳:“這花謝了再說。”
“太好了!”慕瑤一蹦三尺高,“師尊最好啦!”清和擺擺手:“去吧,別在這兒鬧騰了。”
慕瑤跑到門口,又轉身道:“那明天要來看瑤兒修煉哦!”
“看心情。”清和懶洋洋地應著,眼中卻帶著縱容的笑意。
慕瑤放輕動作,把門帶得嚴嚴實實,結果剛一轉身,就撞上一堵人墻。
“你!”慕瑤捂著鼻子后退兩步,正對上江離漆黑如墨的眼睛。
少年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肩頭落著薄薄一層海棠花。
“告完狀了?”江離抱臂靠在朱漆柱上,破舊衣袖露出纏著滲血布條的手腕。
“誰告狀了?”慕瑤剛準備生氣,看見江離身上那道胡亂包扎的傷口,氣忽然又生不起來:“……你要見師尊?就這樣見?”
江離身形一僵,將破爛的衣角攥得更緊,青白指節(jié)與污濁布料形成刺眼對比:“沒衣服換。”
慕瑤咬了咬唇,盯了他一會兒,突然轉身:“等著!”淺粉色的裙擺隨著她急促的動作翻飛,像一朵盛開的花。
江離眉頭皺起,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跑遠。
這時,清和房內傳來一聲輕笑:“無妨,進來吧。”
江離猶豫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衣服,最終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他站在門邊,身體繃得筆直:“師尊。”
清和倚在窗邊茶案旁,隨手將茶蓋擱在案上,指了指身旁的蒲團:“坐。”
江離的指尖微微顫了一下,站在原地沒動。
見他不動,清和也不催促,只是慢條斯理地又斟了杯茶。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長河山沒那么多規(guī)矩。”清和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慵懶,“既然來了,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