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困陣中,奮力與迷霧和道友周旋,不知外界時間推移。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白發老者手持一枚嶄新的玉牌,正與蟬兒性命相系。
陣外,老者手中的玉牌突然間靈血四散。
這下他放心了,蟬兒必定為墨淵所殺。
陣中,墨淵單膝跪地,道袍浴血,長劍深深插入地面,看起來傷勢不輕。
林壑瑤翻身下樹,那女修的飛劍行蹤莫測,實在凌厲,好幾次都險些劃傷她,為了不被發現,她只好咬牙爬上樹冠。
此時見蟬兒已死,墨淵重傷,她也未曾掉以輕心。
蟬兒的尸體被妥善地放好,雙手交疊,雙目輕閉,看上去很是安詳。
“你連使用儲物法器的靈力都沒有了?”林壑瑤挑眉試探。
堂堂聚元修士、煉器師,再窮也不能是儲物器太小裝不下尸身。
她一邊將凡劍橫于墨淵脖頸前,一邊從尸體身上摸出兩個儲物袋。
做為渾身上下只有一百來塊靈石的特困戶,不搜尸她寢食難安。
隨后,一個新的問題擺在她眼前。
“前輩,我要是打劫你會怎樣?”
“嗬、嗬嗬……道友……”墨淵嗓音嘶啞,聲帶時不時發出破損的聲音,說話都勉強。
“算了,萬一那老賊殺了你發現東西不對,又該懷疑到我頭上了。”
聚元修士的身家不比渡氣,兜里總有些奇怪的東西,她不認得,天上老者未必不認得,此時也不宜節外生枝。
來不及仔細挑選,林壑瑤大致將儲物袋中的物品取了一半,不敢貪多。
熱風靈巧地徘徊游走,身邊的冰錐逐漸融化。
她找了個角落盤膝坐下,試圖感受霧氣中的靈力,果然見到火靈力充斥陣法,上躥下跳分外活躍。
甚至還隱約傳來點惡意和殺念。
靈氣,天生地養;而靈力,往往是有主之物,可由修士驅使調遣。
林壑瑤拿出一塊靈石,握在手中,同時再次施展冰錐術,開始清點撿尸的收獲。
蟬兒那兩柄短劍和一些標志性物品她沒敢拿,此刻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儲物袋中還有一柄長劍,款式和她所持的凡劍只有細微區別。
丹藥、書籍……不行了,清點不下去了。
陣中的火靈力持續增強,林壑瑤神識有些恍惚,她趕緊一咬舌尖,重新制造出兩枚冰錐緩解。
人傻了,劍還可以亂揮;但法術施展時需保持神識清明,否則便難以成功,因此,法修的神識也往往更為強勁。
一旦她失去意識,或是恍惚到了一定地步,就很有可能喪命在這橙霧里!
那邊的前輩許久沒動靜了,難道?
林壑瑤搖頭,艱難地與灼熱斗爭,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再次感到神識沉重時,赫然發現,冰錐已經不管用了!
“……”
不行,不能絕望!她再次咬下舌尖,忽然腦海中靈光乍現。
凡劍方向一轉,從她腰邊劃過,繪出一道長長的紅痕,宛如地平線上曙光升起。
血液絲絲縷縷滑下,林壑瑤的神識也隨之恢復清明。
沒想到剛才在夢中做的事,此刻卻誤打誤撞能應對危機。
對了!她剛才在搜刮來的丹藥瓶子上看到過一個標簽:九品解暑丹。
雖然這應當算不上“暑氣”,她對此丹藥也知之甚少,但死馬當成活馬醫,眼下的情況或可一試。
林壑瑤渾渾噩噩地想,下手還是太輕了。
那一劍,生效的時間太短。
她將丹藥送至口中,再次毫不猶豫地運劍——
“叮,叮咚。”
像是高山融雪,悄然匯入江河,開化的冰凌也隨之應和,傳來清脆的流水聲。
完了,她已經被烤出幻覺了,林壑瑤模模糊糊地想,不行!隨即一咬牙,原本欲劃向腰側的劍往肩頭刺去,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
“叮!”
一滴水重重落入冰河,令聽者神魂一振。
就在這時,奇觀發生了。
丹藥入喉,散發出絲縷涼氣,浸入到她四肢百骸。
“叮!”凡劍在即將刺入的時候被什么東西擋住了,震得她手腕一陣輕疼。
一番變故下來,她總算恢復了神志,愣愣地看著肩頭的薄冰。
清涼感就是從這里傳來的,隨即蔓延到全身,不多時,她通身都覆上了碎裂的冰層,就連凡劍上也凝結出晶瑩的水珠。
腰部傷口處的冰層尤為厚重。
“咔嚓——”林壑瑤徹底回神,她寶貴的凡劍碎了!
這是她剛上岸觀海城時,擁有的第一件武器,也是她最初學會的修士手段。
拿到這柄劍時,林壑瑤就決定以后要收為珍藏,萬萬沒想到竟會在此時碎了,罪魁禍首好像還是沒能控制住靈力的自己。
林壑瑤心疼地將凡劍碎片一片片撿起,小心地收入儲物袋。
霎時間,她所站的地方寒芒大盛,將燥熱的火靈力悉數趕盡。
“嗬、咳咳……道友,恕我直言。”
……
墨淵絕對忘不了這一幕。
漫天熾熱的迷霧化作冰藍色的氣流,被身披白甲的少女匯集于靈劍,轉身向他揮去!
卻在喉頭處停下。
她通過了靈力與毅力的試煉,熾烈的灼熱散去,新一輪的變幻,正是刺骨的寒霧。
林壑瑤沉默不語,靜待墨淵開口。
“此乃驗靈球,不僅可以測試有無靈根,還能測出靈根屬性,道友可將手放在上面一試。”
確實是驗靈球,與她這段時間里在觀海城見過的一樣,只是……
“你不是打不開儲物法器了?”林壑瑤挑眉。
墨淵訕訕一笑,沒有說話。
算了,不與將死之人計較。林壑瑤將手放在驗靈球上,其實她一直察覺自己對五行靈氣皆無感應,唯獨對一種特殊的靈氣情有獨鐘,想測驗靈根屬性,但奈何驗靈球實在太貴。
沒關系,等今天出去,她就發達了。
驗靈球呈現出與迷霧相似的顏色,一時間整個球內冰花凝結,似有簌簌飄雪。
“恭喜道友,得天獨厚,乃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冰靈根,我隱宗內有一孤本《縹緲機緣冊》,記載過這項傳說。”
“看起來,道友的靈根純度絕對不低。”
墨淵趕緊趁熱打鐵:“道友,冰靈根功法難尋,世間存在與否尚是難題,若你加入我隱宗,藏書閣功法可任由道友一覽,屆時自創功法不在話下!”
好一出畫餅充饑,林壑瑤搖頭,不為所動:“前輩的口才進步神速,晚輩佩服。”
“照前輩所說,晚輩是天資出眾了?”餡餅掉得太快,但現在不是被砸暈的時候。
“正是。”
“那我去哪個宗門不能功法遍覽,何必非要入你隱宗。”
又忽悠她?
林壑瑤將劍往前點了點,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支標準熏香點燃:“你有一炷香的時間,打動我。”
“拿出你最得意之處,向我展示!”
她絕對是瘋了,但機緣面前,豈能猶豫不決?風平浪靜或激流勇進,只在一念之間。
墨淵緊張地抿了抿唇,他當然知道林壑瑤態度為何突然轉變,因為她的靈根注定了,她不能在街邊隨便買本功法修行;而加入一方勢力,就是維持修行最便捷的方法。
去別的宗門,她只能得到一個天才應有的待遇;但在此刻,卻可以威逼他、一宗掌門。
但這還不夠,修真界勢力加入容易退出難,僅是利益,還不足以服眾,更何況是令林壑瑤信服。
如果不能令她信服,他相信她寧愿不要這額外的資源,也會另尋出路。
他的口才不是很好,但此刻,生與死全部系于一線之間,他必須全力以赴。
“道友,據我所觀,你修煉的應該是《引氣訣》。”
眼界、武技、智慧、心境、財富、地位……修行種種,大道三千,并不僅依靠靈氣維持。
漆黑長劍上的寶石重新亮起了水色邃遠,而他,選擇展示眼界和智慧。
林壑瑤沒有答話,熏香靜燃,火星在迷霧中飄搖閃爍,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無蹤。
“而且道友突破境界在即,”墨淵肯定道,“我猜,若不是這絕靈霧,道友剛才就該突破渡氣三層了。”他說的是靈根護主,寒冰覆甲那一幕。
“凝冰作甲,這是它無意識地自發護主,但道友,”他提醒道,“你最好嘗試著去控制它,次數多了,恐怕有損你天資。”
“想必道友也受功法困擾許久了吧?”
“這天下修士,若無勢力依附,終其一生,都只得困擾于修行資源,功法就是最為顯著的一點。”
她想起一家專門售賣修士功法、術法的店鋪,光看門匾,就足以令囊中羞澀的她望而生畏。
哪怕最差的一階下品功法都需要幾百靈石,根本不是她能買得起的。
這次,他說這些,不是為了威逼利誘什么:“道友以為,這種情況會持續下去嗎?”
當然不會。
而且是“不可逆”的。
“所以我隱宗,一直以來,都在探尋解決之道,這也是在探尋隱宗生存之道。”風擾動,她以手輕護,才覺熏香已過半。
這下她終于開口了:“所以你探尋到了什么?”
墨淵無奈攤手一笑:“沒有。而且我馬上就要死了。”
林壑瑤:……
真替隱宗的未來捏把汗啊。
不過正如他所說,縹緲大世界的修士,缺乏可靠的上升途徑,就連資源利用途徑也不甚發達。
然而接下來,墨淵做了一件令她瞠目結舌之事:
“天道在上,墨淵以心魔起誓,以上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欺瞞之意。若道友愿協我破陣,我絕不會以任何方式對道友不利,并愿開放隱宗藏書閣供道友無條件查閱。”
“若有違背,愿終生修為不得寸進,隕落九九天雷。”
心魔誓并非無違就不會對修士造成影響,在起誓的一瞬間起,立誓者就會與天道建立一層特殊的聯系,從此修煉晉升更加困難。
劍上的風,停了。
熏香還剩一截,被他以手拂滅,收進儲物法器中。
半晌。
劍鋒終究是滑落在地,被她收起。
……
“所以說,你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一個半成品?”林壑瑤擰眉,走在墨淵身側,“不,連半成品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一個進度不詳的計劃。”
書頁空白,悄然落下一片雪花,以做書扉,許是二者太過皎潔,相似相融,書頁和雪花的主人都渾然不知。
墨淵有些尷尬:“對不起道友,但事實就是這樣。”
“不過,隱宗是排得上號的勢力中最大的探尋者。”他趕緊補充道,生怕某人反悔。
林壑瑤:……
這已經是她為隱宗捏的第三把汗了。
二人并肩而行許久,“好了,就是這些點位,我的傷勢還需要恢復一刻鐘,一刻鐘后,還請道友依次攻擊。”
“就用你最拿手的冰錐術,那些靈力足夠了。”
“我會從旁為你指示,陣碎后,還請立馬激發這張千里傳送符,以防殃及無辜。”
將點位在腦海中依次回顧一遍,林壑瑤不解道:“傳送符只此一張?”
蟬兒的尸體已被他收起,靈府男修自爆,尸骨無存,墨淵若是逃脫,并無后顧之憂。
“并不,而是我欲與那老賊做個了結。”
行吧,林壑瑤暗自搖頭,希望她的藏書閣之行不要插翅飛走。
一刻鐘后。
許是絕靈霧存在的原因,又或者墨淵對陣法節點的掌控妙到毫顛,她掌中飛射出十一次冰錐,過程連貫,全然不見半點滯澀,僅消耗了她三成靈力。
緊接著,靈劍和第十二道冰錐一齊刺入池底,正是此陣陣心!
頃刻間,迷霧散去,水花飛濺。
林壑瑤趕緊將剩余靈力一股腦地注入符箓,生怕跑慢一息。
別了,觀海城,入海嶺,還有山下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