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午后,時光仿佛被一位技藝精湛的匠人,精心釀成了一顆通透溫潤、光澤流轉的琥珀。柔和得近乎不真實的光暈,毫無保留地、慷慨地灑滿了彥宸家那略顯凌亂、卻因此更顯寬敞舒適的客廳。
雨后的空氣,帶著一種被徹底洗刷一新的清冽與濕潤,如同頑皮的孩童般,悄悄地從半掩著的窗簾縫隙間溜了進來,夾雜著初夏時節(jié)草木蓬勃復蘇后特有的、那種淡淡的泥土芬芳,在房間里悄然彌漫。
餐后的茶幾上,菜肴雖然已經(jīng)不再熱氣騰騰、蒸騰著誘人的白氣,卻依舊散發(fā)著令人安心的、溫暖的余溫。白瓷盤中,豆瓣魚的金黃鱗片在柔和的光線下微微閃爍著油潤的光澤;麻婆豆腐那鮮艷的紅亮色澤,如同傍晚天邊一簇即將熄滅、卻依舊瑰麗的火焰;而那碗青菜丸子湯,則清澈得如同可以倒映出窗外逐漸亮起來的天光。飯菜混合的香氣尚未完全散去,像一首舒緩悠揚、不疾不徐的田園小調(diào),在這份難得的靜謐空氣中,低低地回旋、縈繞。
張甯依然斜靠在沙發(fā)柔軟的懷抱里。那身洗得略微有些發(fā)舊的灰色棉布裙,裙擺的褶邊如同倦鳥收攏了歸巢的翅翼般,安靜地垂落在她纖細的腳踝邊。
她手中,還握著那雙樸素的竹筷,動作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偶爾極其象征性地、如同完成任務般夾起一點點食物,送入口中的動作也顯得格外遲緩。
她的目光,更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引力所牽引,頻頻地、不受控制地掠過茶幾的另一端——那里,如同小型堡壘般壘起了幾本書。尤其是那本厚重如磚、封面泛黃的《資本論·下》,其本身仿佛就成了一塊巨大的、散發(fā)著神秘氣息的磁石,牢牢地、不容抗拒地吸附著她的全部心神。
她又淺淺地嘗了一小口魚肉。舌尖上瞬間綻開的那種鮮辣濃烈的滋味,雖然足夠霸道,卻遠遠不及方才在書頁之間,那些如同精密齒輪般嚴謹?shù)倪壿嫛⑷缤简v江河般磅礴的論述,帶給她內(nèi)心深處的那種震撼來得更加灼人、更加令人心潮澎湃。
彥宸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那件半舊的白色襯衫袖口,被他隨意地敞開著,露出底下線條流暢、帶著少年人力量感的精瘦手腕。膝蓋處微微磨白了的牛仔褲,無聲地記錄著屬于這個年紀的、不羈的活力與時光的印記。
他看她吃得如此寥寥,幾乎沒怎么動筷子,眼神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真切的關切。語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怎么了?是魚太辣了,吃不慣?還是……這麻婆豆腐,不太合你的胃口?”
張甯的目光,終于有些戀戀不舍地、如同拔河般艱難地,從那堆散發(fā)著知識魔力的書上收了回來。她輕輕擱下手中的筷子,唇角極其勉強地牽起一抹近乎敷衍的、淺淡的弧度。聲音輕得,如同風中飄落的一片羽毛:
“沒……挺好的。就是……好像,有點吃飽了。”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茶幾光滑冰涼的邊緣。然而,那雙總是如同清冷秋水般的、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跳躍的光芒,卻早已毫不留情地泄露了她真實的“食欲”所在——
那幾本財經(jīng)與社會科學類的書籍,如同幾片懸掛在浩瀚夜空、等待著被解讀的、充滿了未知與奧秘的神秘星圖,正如同無數(shù)只看不見的小手般,搔得她心癢難耐,坐立不安。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裙擺,如同被微風拂過的湖面,蕩漾開一道細微的“颯颯”聲。
這一次,她沒有走向廚房,也沒有走向別處,而是徑直走到了那堆書旁。如同拈起一片珍貴的羽毛般,拈起了那本封面光潔、設計頗具現(xiàn)代感的《證券分析》。
全英文的標題和作者名字,如同某種來自遙遠異域的、充滿了挑戰(zhàn)性的神秘符碼,直剌剌地、毫不客氣地躍入了她的眼簾。
她的目光,微微一凝!像是一位跋涉已久的探險家,終于觸摸到了古老遺跡上那些模糊不清、卻又意義非凡的刻痕!
她轉過頭,揚了揚手中那本頗具分量的英文原版書,看向正低頭與食物奮戰(zhàn)的彥宸。語氣里,巧妙地裹著一層薄薄的、帶著明顯揶揄意味的鋒芒:
“這個……全英文的?你看得懂?”
彥宸正費力地用筷子,試圖夾起一塊顫巍巍、滑溜溜的麻婆豆腐。聞言,他咧開嘴,露出一嘴整齊潔白的牙齒,笑容里帶著幾分屬于少年人特有的、近乎憨直的狡黠。語氣也輕快得,如同夏日午后驟然落下的、敲打在芭蕉葉上的密集雨點:
“不懂啊!完全不懂!買來擺著看的唄!裝裝樣子,顯得有氣勢!”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不足以完全“忽悠”住面前這位精明的學霸。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更加促狹、更加頑皮的光芒。聲音也刻意拔高了半度,帶著點異想天開的、純粹是開玩笑的意味:
“再說了!萬一……我只是說萬一啊!將來,等我發(fā)達了!成了大老板!那我不就可以專門雇個像你這樣的、頂尖的高材生當秘書!讓她天天給我翻譯這些天書了嗎?!”
他的語氣,像是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隨意地、甚至帶著點挑釁地拋出了一枚極其頑皮的小石子!瞬間濺起一圈圈戲謔的、蕩漾開去的漣漪!手指,甚至還在空中夸張地比劃著,仿佛在努力勾勒一個遙遠而模糊的、關于“成功人士與美女秘書”的、俗套卻又充滿誘惑力的幻夢!
張甯那雙秀氣的眉梢,猛地向上一挑!像一只瞬間嗅到了獵物氣息、準備發(fā)動致命一擊的、優(yōu)雅而狡猾的狐貍!
她的語氣低沉悅耳,帶著她慣有的、那種優(yōu)雅中透著鋒利的戲謔,如同一泓清冽的泉水,精準地濺落在頑固的石頭上:
“秘書?我看你啊,還是先想想,怎么把你明天要交的那份化學實驗報告里,那些復雜的化學反應方程式,先給我‘翻譯’清楚了再說吧!”
聲音依舊優(yōu)雅動聽,如同大提琴般醇厚。然而,話語中暗藏的那根不容置疑的“刺”,卻精準無比!目光,還意有所指地、輕輕掃過他那件不幸沾了點油漬的短袖襯衫。嘴角那抹悄然彎起的笑意,像一朵在暮色中悄然綻放的、帶著冷冽幽香的薔薇。
她重新在柔軟的沙發(fā)上坐下,將那本《漫步華爾街》,輕輕攤開在自己的膝上。
書頁,在她纖細的手中,仿佛瞬間擁有了生命。如同老友在耳邊低聲絮語,娓娓述說著關于投資世界那看似隨機、實則暗藏規(guī)律的奧秘。
她的目光,如同穿梭在字里行間的一把靈活的梭子,飛速地掠過一行行印刷精美的、邏輯清晰的文字。嘴唇,無聲地、極其輕微地翕動著,似乎在默念、在反復咀嚼著馬爾基爾那些深入淺出的論述。像是在努力破解一串復雜而隱秘的、充滿了智慧密碼的樂譜。
彥宸停下了手中夾菜的筷子。單手支著下巴,目光,不自覺地變得柔和起來。如同午后透過繁茂樹葉縫隙、篩落下來的、溫暖而斑駁的光暈。靜靜地、專注地凝視著她專注于閱讀的、那張清麗絕倫的側臉。
幾縷如同上好墨緞般的烏黑發(fā)絲,調(diào)皮地從她的耳畔垂落下來,隨著她低頭的動作,輕輕地晃動著,仿佛有淡淡的墨香,在空氣中無聲地流轉。
書頁,在她纖細修長的指間,被快速而富有節(jié)奏地翻動著,發(fā)出輕微而連貫的“沙沙”聲。在這過分安靜的客廳里,這聲音如同她一個人正在低聲吟哦的、悠揚的獨奏曲。
他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里,咀嚼的動作也下意識地慢了下來,變得細致而耐心。嘴角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悄然破土而出的一株嫩芽,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藏不住的欣賞與暖意。
他甚至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極其小聲地、帶著點驚嘆地呢喃了一句:
“嘖,學霸認真起來這副架勢……估計連這書都得對她服氣吧。”
張甯翻動書頁的指尖,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仿佛被他這句如同蚊蚋般、極輕的低語,在不經(jīng)意間驚擾了心神。
她沒有抬頭,目光依舊如同被膠水粘住般,牢牢地膠著在書本上。語氣,卻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不易察覺的羞赧,和一種故意作出來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輕輕地“哼”了一聲:
“別貧嘴。好好吃飯你的飯,茶幾上還剩那么多菜呢。”
聲音,如同初春時節(jié)、河面上剛剛開始消融的那層薄冰,清脆悅耳中,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意味。但她手指翻動書頁的動作,卻并沒有因此而停下。
她很快合上了《漫步華爾街》,目光,再次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膠著在了那本厚重的《資本論·下》上。
那厚實得驚人的書脊,像一座沉默無言、卻又威嚴聳立的山岳,靜靜地橫亙在茶幾之上,散發(fā)出一種不容忽視的、近乎肅穆的威嚴感。
她剛要伸出手去拿,彥宸卻像一陣輕快的風似的,突然從座位上起身!笑著沖進了旁邊的臥室!腳步聲輕快得,如同在鋼琴鍵盤上,快速躍動的、歡快的音符!
片刻之后,他捧著一本同樣厚實無比的《資本論·上》走了出來!雙手,還煞有介事地、帶著幾分刻意表演出來的、夸張的恭敬,將書穩(wěn)穩(wěn)地遞到了她的指尖!語氣,甚至還模仿著戲臺上那些伶俐乖巧的小書童:
“師父!上卷在此!特意為您奉上!請您笑納!”
張甯的目光,微微一滯。像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明顯表演性質(zhì)的殷勤,給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
她下意識地接過了書。指尖,觸碰到那泛黃封面的那一刻,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了一抹極其淺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如同厚厚的云層終于散去后,悄然泄露出來的一縷、溫柔的清輝!
她的語氣低沉悅耳,帶著幾分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淡淡的俏皮:
“喲,服務還挺周到?小心我哪天心血來潮,真把你收作徒弟,天天讓你端茶倒水了!”
聲音,如同清風拂過屋檐下懸掛著的風鈴,帶著點調(diào)侃的輕盈與悅耳。目光掠過他時,卻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甚至在他牛仔褲膝蓋那塊醒目的磨白痕跡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眼底深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暖流般的、細微波動。
她翻開《資本論·上》。馬克思那如同用鐵索連環(huán)般、無比嚴謹縝密的文字,如同潮水般撲面而來!關于商品、貨幣、資本之間那層層遞進、又相互糾纏的復雜關系,像一座宏大而又充滿了無數(shù)岔路的迷宮,在她面前緩緩地、莊嚴地展開!邏輯的縝密與思想的力量,如同一場無聲的、卻又威力巨大的風暴,瞬間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她不由自主地、帶著幾分驚嘆地低聲感慨:
“唔……這老馬……還真不是那么好啃的骨頭啊。”
彥宸聞言,再次“哈哈”大笑起來!語氣如同在鼓面上快速蹦跳的鼓點,充滿了盲目的樂觀與自信:
“不好啃才更帶勁嘛!說明里面全是干貨!精華!”
“慢慢來!不著急!以你學霸的聰明才智,肯定能啃下來!小菜一碟!”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開始麻利地收拾起茶幾上那些杯盤狼藉的碗盤。動作嫻熟得,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流暢。手指靈巧地將那些空盤子、空碗疊在一起,瓷器之間,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叮叮當當”的聲響。
張甯的目光,從書頁上緩緩抬起。看到他忙碌的身影,在不算寬敞的客廳里穿梭來去。心頭,像是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如同平靜無波的湖面,被一縷調(diào)皮的微風,悄然吹皺。
她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走向茶幾旁。語氣,依舊努力保持著幾分慣有的清冷,卻藏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極其自然的柔和:
“放著吧,我來洗。別毛手毛腳的,再把盤子給摔了。”
彥宸正端著一摞沉甸甸的盤子,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臉上,立刻露出極其夸張的、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般的、受寵若驚的表情!語氣,更是滑稽得,如同戲臺上那些點頭哈腰、請安問好的小廝!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
“哎喲喂!老佛爺!您可千萬別!您且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歇著!”
“這點粗活小事,交給小的來伺候就成!”
他的聲音,如同除夕夜里突然炸響的一串響亮的鞭炮!手指,還在空中夸張地比劃著清宮戲里請安的姿勢!眼底,卻閃爍著促狹而又得意的、狡黠的笑意!
張甯被他這副搞怪賣萌的模樣,徹底逗笑了!再也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掩著嘴,發(fā)出一連串如同銀鈴輕搖般的、清脆悅耳的笑聲!這笑聲,瞬間震散了客廳里那份過于沉靜、甚至有些凝滯的空氣!
她的眼睛,微微瞇起,像一只計謀得逞后、心情愉悅的狡黠小貓。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
“哦?伺候我?小心我哪天心情不好,罰你把圓周率給我從頭到尾抄寫一百遍!”
聲音,如同山澗清泉,繞過光滑圓潤的卵石,叮咚作響。卻又順勢,極其自然地從他手中,接過了一只空盤子。纖細的手指,輕輕一抬,動作嫻雅得,如同在表演一支無聲的、優(yōu)美的舞蹈。
兩人一前一后,如同某種默契的儀式般,并肩走向廚房的水槽。
碗盤,在他們手中交替?zhèn)鬟f,發(fā)出“叮叮當當”的、富有生活氣息的聲響,像是一曲即興譜寫的、簡單卻又溫馨的二重奏。
水池邊,白色的洗潔精泡沫,如同變魔術般,迅速地翻涌起來,堆積成蓬松柔軟的云團。
張甯低下頭,認真地刷洗著手中的盤子。灰色的裙擺,不小心被濺起的水汽暈染了一小塊,留下了一片濡濕的痕跡,如同在素凈的宣紙上,不經(jīng)意間綻開了一點淡雅的水墨。
她瞥見盤中剩下的不少菜肴——豆瓣魚只吃了一半,魚骨零落地散著;麻婆豆腐也只動了小半邊;那碗青菜丸子湯,更是還剩下大半碗。語氣里,不由自主地透出點真實的意外與輕嘆:
“剩這么多?吃不完吧?”
彥宸站在她的身旁,正用一塊干凈的抹布,仔細地擦拭著剛剛洗好的筷子。聞言,語氣輕松,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寬慰,如同春日里拂過柳梢的、溫暖的微風:
“沒事兒!吃不完就放冰箱里凍起來!明天我繼續(xù)掃光!保證一點兒都不浪費!”
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池塘的一顆小石子,濺起一圈圈輕快的漣漪。眼底,閃爍著屬于少年人獨有的、那種近乎豪邁的坦蕩與實在。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需要再解釋一下,免得顯得自己太“摳門”。聲音放低了些,帶著點出人意料的、不似作偽的真誠與樸素:
“再說了,糧食多金貴啊!農(nóng)民伯伯辛辛苦苦種點東西出來,多不容易。”
張甯刷盤子的手,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她側過頭,目光如同羽毛般,快速地掠過彥宸的臉。清晰地捕捉到,他此刻臉上那份不像是裝出來的、樸實的認真。
她的嘴角,緩緩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了一抹極其細微的、帶著欣慰與暖意的弧度。如同清晨凝結在嬌嫩花瓣上的、那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在熹微的晨光中,微微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語氣依舊帶著點習慣性的揶揄,鋒芒卻明顯鈍了不少,甚至帶上了點柔和的意味:
“喲,未來的大資本家,還知道吃剩菜?真是稀罕事兒。”
聲音,如同午后穿過茂密竹林的、帶著涼意的清風,調(diào)侃中,透著點不易察覺的柔和。手指,在綿密細膩的泡沫間,靈巧地搓洗著,水龍頭里流出的、嘩嘩的清水,發(fā)出“潺潺”的聲響,仿佛在溫柔地應和著這片刻的、難得的溫馨與和諧。
彥宸的眉梢,得意地向上一揚!語氣也故作憤慨,像是在拼命捍衛(wèi)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則:
“資本家怎么了?資本家也要響應國家號召!節(jié)約光榮!浪費可恥!這可是基本原則!”
聲音,如同敲響了無比輕快的鼓點!手指,還在空中夸張地比劃著,活像在捍衛(wèi)一座無形的、閃閃發(fā)光的榮譽堡壘!嘴角,卻怎么也憋不住那頑皮的、得意的笑意!
水槽邊的忙碌時光,如同池中悄然流淌的、清澈的清水,在兩人不經(jīng)意的說笑與協(xié)作中,悄然滑過。
碗盤,漸漸被洗凈、擦干、整齊地歸位。廚房里那誘人的香氣,也漸漸淡去,只在空氣中,留下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的余韻。
兩人重新回到客廳。
茶幾上,那些散落的書本,如同倦鳥歸巢般,被重新擺放整齊。試卷堆旁,多了幾頁寫滿了密密麻麻演算過程的草稿紙,藍色的墨跡,勾勒出各種復雜的化學公式與幾何圖形,如同浩瀚宇宙中,繁星運行的神秘軌跡。
張甯再次坐下。膝上,重新攤開了那本厚重的《資本論·上》。
她的目光,深深地、徹底地沉入了馬克思那宏大而又邃密的思想迷宮之中。商品的二重性,如同具有魔力的雙面棱鏡,折射出價值與使用價值的辯證統(tǒng)一;貨幣的流轉與演變,如同一條波瀾壯闊、奔騰不息的歷史長河,貫穿了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始終;而資本的原始積累與殘酷增殖過程,則像一只潛伏在社會肌體深處的、貪婪而冷酷的巨獸,在無聲地吸噬、膨脹、改變著一切……
她的指尖,輕輕叩擊著書頁,節(jié)奏緩慢而均勻,如同她此刻專注而沉靜的心跳。眼神里,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亮得,如同漆黑長夜里,指引方向的北極星!像一位無比虔誠的探秘者,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入一片從未有人涉足過的、充滿了挑戰(zhàn)與無窮魅力的思想荒原。
而彥宸,則重新埋首于茶幾的另一端,攤開了今天剩下的最后一張化學題卷。
他緊緊握著筆,筆尖在粗糙的紙面上,發(fā)出均勻而持續(xù)的“沙沙”聲。化學公式的推導與平衡計算,如同在他面前,展開了一局需要高度縝密思考的、復雜的棋局。
他偶爾會抬起頭,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掠過張甯那沉浸在閱讀之中、凝神靜思的、如同玉雕般的側影。唇角,便會不由自主地、悄然勾起一抹無聲的、淺淺的笑容。像是在默默守望一盞在寂靜長夜里,永不熄滅的、散發(fā)著溫暖光芒的燈火。
窗外的雨,早已徹底停歇。天空,被滌蕩得澄凈如洗,呈現(xiàn)出一種雨后特有的、湛藍剔透的、令人心曠神怡的色彩。偶爾,有幾只不知名的飛鳥,如同黑色的閃電般掠過窗外,發(fā)出一兩聲清脆如鈴的啼鳴,瞬間打破了小鎮(zhèn)午后的沉靜,隨后又迅速隱入無邊的寧靜之中。
客廳里的光線,愈發(fā)柔和得如同輕薄的、暖金色的輕紗,均勻地灑落在泛黃的書頁與寫滿了字跡的試卷之間,溫柔地勾勒出兩人并肩而坐、各自沉浸的、和諧的剪影——
一個,清冷如皎潔的月光,內(nèi)心深處,卻燃燒著對知識探求的、熾熱的火焰;
另一個,跳脫如不羈的山風,此刻,卻展現(xiàn)出難得一見的專注與真摯。
時間,如同窗外無聲滑過的、潔白的云影;如同指間悄然流淌的、清澈的溪水。無聲無息地,在書頁翻動的“沙沙”聲與筆尖劃過的低吟中,靜靜地流淌。
沒有了網(wǎng)絡游戲中震耳欲聾的喧囂,也沒有了平日里針鋒相對、你來我往的“毒舌”交鋒。空氣中彌漫的,只有知識本身散發(fā)出的、那種靜穆而厚重的氣息,以及屬于青春的、平和而又專注的呼吸。如同水乳交融般,完美地交織在一起,譜寫成一曲無聲的、卻又蘊含著無窮力量與無限可能的青春協(xié)奏曲。
當天邊最后一抹絢爛的殘霞,終于被無邊的暮色徹底吞噬,街巷里的路燈,如同遵守著某種古老的約定般,逐一亮起昏黃而溫暖的光芒時,客廳頂上的吊燈,也被“啪嗒”一聲打開了。柔和的光線,灑下一片溫暖的金黃色光暈,將書頁映照得泛出一層柔和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張甯終于合上了手中那本厚重的《資本論·上》。她的指尖,輕柔地撫摸著那略顯粗糙的、泛黃的封面。眼神里,透出一種知識饕餮后的、深深的饜足與明亮的光芒。像是一位跋涉許久的旅人,終于找到了一片可以歇腳的、水草豐美的綠洲,同時也更加清晰地望見了前方那條更加遙遠、也更加充滿挑戰(zhàn)的路途。
她抬起頭,看向剛剛放下筆、似乎也終于完成了最后一道難題的彥宸。語氣,依舊努力保持著幾分清冷,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真誠的笑意:
“這本書……先借我吧。”
聲音,如同清澈的泉水,滴落在光滑的巖石上。清脆,篤定,卻又帶著一種奇妙的、令人心頭一暖的柔和。她的手指,輕輕在厚實的書脊上,叩擊了兩下,像是在為這段意外的、充滿了智識探索與奇妙碰撞的午后時光,蓋上一個值得珍藏的、獨特的印記。
彥宸擱下手中的筆,滿意地看著題卷上,剛剛畫下的那個象征著結束的、圓滿的句點。聽到她的話,他立刻咧開嘴,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幾乎能照亮整個房間的笑容。語氣輕快得,如同在琴弦上,快速躍動的、充滿活力的音符:
“好啊!沒問題!當然沒問題!”
“要不……干脆一套三本,你都拿走?書房里還有中卷呢!”
聲音,如同夏日里掠過風鈴的、帶著清爽氣息的微風,輕快而又充滿了熱情。
張甯掂了掂手中這本《資本論·上》沉甸甸的分量,封面的厚重感,如同承載著歷史重量的碑石。她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戲謔:
“算了,太沉了,我怕我一個人背不動。等我看完了這本再說吧。”
聲音,如同幽靜林間,悄然掠過的清風,帶著點恰到好處的、令人莞爾的俏皮余韻。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他那條依舊醒目的、帶著明顯磨白痕跡的牛仔褲。嘴角的笑意,像一抹雨后天邊,久久未曾散去的、絢爛的彩霞。
她站起身,開始不緊不慢地收拾自己的書包。灰色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如同微波蕩漾的、平靜的湖面。動作輕緩而有條不紊,如同微風拂過琴弦的柳枝,帶著一種從容的優(yōu)雅。
彥宸也跟著起身,極其自然地拿起她的書包,陪著她一起下樓。
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深藍近黑色的絨幕,正緩緩地、無聲地垂落下來。
單元樓下的路燈,已經(jīng)盡職盡責地亮起。昏黃的光暈,在雨后濕漉漉的水泥地面上,暈染開來,碎裂成一片片流動的、跳躍的、如同夢幻般的碎金。仿佛特意為她的歸途,鋪就了一條短暫而又美麗的、閃閃發(fā)光的道路。
快到巷口,即將分別的時候,彥宸卻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種忍俊不禁的、促狹至極的笑意。語氣里,也藏著點故作神秘的、刻意的調(diào)侃:
“哎,張甯,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啥特別重要的事兒沒干?”
張甯的腳步,隨之猛地一頓!她疑惑地轉過身,目光如同寒夜里的星辰,清亮而又帶著警惕。語氣里,透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的戒備:
“忘了啥?”
聲音,如同微風拂過寂靜無聲的湖面,僅僅漾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
彥宸看著她這副一本正經(jīng)、嚴陣以待的、仿佛隨時準備迎接挑戰(zhàn)的模樣,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隨后,便是控制不住的、如同爆竹連環(huán)炸響般的、朗聲大笑!清脆響亮的笑聲,瞬間震散了暮色中的那份沉靜與安寧!
他的語氣,夸張得如同戲臺上,那些專門負責抖包袱的逗哏演員!
“忘了……忘了毒舌我啊!”
“今天這一整天!你對我!嘴下留情了這么多?!這不科學啊!”
聲音,如同搭載著得意洋洋情緒的火箭,直沖沉沉的夜空!眼底,閃爍著明晃晃的、近乎挑釁的光芒!手指,還在空中夸張地比劃著,像是在故意挑逗一只向來優(yōu)雅矜持、此刻卻似乎有些“失常”的、高傲的貓!
張甯的眼睛,瞬間凌厲地瞇了起來!像一只瞬間嗅到了陷阱氣息、卻又覺得有些好笑的、聰明的狐貍!
她的語氣低沉,帶著幾分故意裝出來的、咬牙切齒的“兇狠”:
“皮癢了是吧?欠教訓了是不是?!”
“好啊!你給我等著!當心我明天!罰你把《資本論》里的所有公式都給我抄寫一百遍!”
聲音,如同裹著細碎冰碴的清冽泉水,透著不容置疑的“威脅”意味!
腳步,卻已經(jīng)重新邁開,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灰色的裙擺,在昏黃的路燈下,輕盈地晃動著,如同夜風中,自在拂動的、柔韌的柳枝。
只是,在徹底轉過街角,即將消失在他視線中的前一秒,她似乎極其快速地回了一下頭。目光,如同流星般,輕輕掠過還站在原地、笑得前仰后合的他。嘴角,彎起一抹如同灑落的月光般皎潔、卻又帶著點難以言喻的少女悸動的、明亮的笑意。
彥宸看著她消失的背影,依舊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如同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在安靜的巷口久久回蕩,像是為這場充滿了書香、飯香與奇妙互動的午后時光,畫上了一個充滿了陽光味道的、圓滿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