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樹葉,史香注意到,果然,那人年齡和自己相仿。
偷眼看過去,此人身材高大,身穿紅色跨欄背心,抬眉低目間,很有靈氣。胸掛吊墜,夕陽余暉下,吊墜閃閃亮晶晶。
這人一看就是開朗外向的男生。
性情羞怯的史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假裝繼續(xù)擺弄李子樹葉。
余光下,史香感覺那男生向大家揮了揮手。之后徑直走到一顆李子樹下,摘下一顆李子,擦都沒擦就往嘴里放,邊吃邊說:“嗯,不錯,不錯,今年這個脆甜,不澀。”
也許是看到樹底下圍了一圈人,那男生又轉(zhuǎn)身回去從樹上多摘了幾個李子。然后自來熟一樣的分給大家,邊遞李子邊說:“今年這個李子真不錯,脆甜!嘗下,嘗下!”
史香姑奶奶看了,哎呀一聲,拍了下大腿,自責(zé)地喊道:“哎呀呀,我都忘了讓你們吃李子了呢!我聽說你們要來,專門拿小竹籃在這個水池里沉了不少李子呢!”
“新,你去拿下!”史香姑奶奶指著不遠(yuǎn)處一個小水井對史新說道。
那水井,粗糙的青石圍護(hù),青石圍邊上,有根從井水里延伸出來的繩子,栓在了一棵李子樹的樹根上。
史香姑姑史新走過去的時候,小佳兒放下手中的樹葉,快速跑向水井,邊跑邊激動地喊:“我來我來!”
“哈哈哈,讓她去嘛!這孩子城里人,沒見過這么新鮮的呢!”史香奶奶對著小佳兒奔跑的背影笑道。
這時,史香姑奶奶對著那個男生問道:“回來了?”
“嗯,回來了!”那男生嫻熟地回應(yīng)著。
史香姑奶奶指著那男生和大家介紹:“他叫李山,這個孫子!那個誰,鄰居大強(qiáng)哥的孫子!在外面跑大貨呢!”
“李萬強(qiáng),你還記得不?”史香姑奶奶邊吃李子說邊問向史香奶奶。
奶奶搖頭:“沒印象了。”
“那個誰,以前跟我那個死鬼一起拉纖的那個李萬強(qiáng)。身材高大魁梧,像個北方人一樣的魁梧。當(dāng)過兵,很黑,眼角還長個大肉瘤一樣的大痦子!”姑奶奶提醒道。
“哦,哦,想起來了,李大哥???跟西游記里黑熊怪一樣刺啦黑的那個李大哥呀?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這個孫子,哦,是李大哥的孫子?。堪ミ习ィ歼@么大了???跑貨呢?沒上大學(xué)???沒隨他爺爺,還挺白!”史香奶奶驚喜地笑道。
“是是,我這個孫子,就是黑熊怪般刺啦黑的李大哥的孫子,沒上大學(xué)!”那個叫李山的男生點頭假笑,“借您福,我沒隨我爺爺?shù)暮?,白著呢!嘿嘿嘿~~~”?/p>
聽到李山跟她奶奶說話的口氣,史香眉頭微蹙抬眼看向那男生。
她心想,這人說話油嘴滑舌,有點討人厭呢。
你沒隨你爺爺?shù)暮诰蜎]隨,你借我奶奶的福干什么?我奶奶也不是你們家親戚!
抬眼看向李山的時候,李山正側(cè)臉仰頭看向天空云彩。并沒有看史香這邊。
所以,史香也大起膽子觀察這個油嘴滑舌之人。
第一眼史香心里就想,這也叫白著呢?白什么白啊,黑黝黝的!
但仔細(xì)看,黑黝黝的皮膚緊致光亮,泛著青春活力四射的那種光亮。
此時的李山正抬手遮住額頭遠(yuǎn)眺,紅色跨欄背心下不經(jīng)意露出的皮膚,確實白皙如雪。
黑黝皮膚上一道白色,大片的黑,摻雜如雪的白,真如新建瀝青路面上鋪設(shè)的斑馬線一般,黑白間徑相分明。
見李山放下了遮額的手,就要轉(zhuǎn)向她們的時候,史香趕緊又低下頭,假裝擺弄手中的李子。
此時,史香姑奶奶笑著給李山介紹:“他們是三峽移民外遷的,遷到定縣去了。我要批評你了,山兒!”
史香姑奶奶轉(zhuǎn)了笑的表情,似埋怨又似嗔怪的表情說道:“這是我親嫂子!她說話是有點直,你爺爺黑熊怪般刺啦黑,是我們那陣兒大家都這么叫的,你爺爺還很喜歡聽呢!你說的’借您?!窃趺凑f呢?沒禮貌!”
“啊呸!”
突然間,史香姑奶奶吐了一口嘴里嚼碎的李子碎末。
看了下手中的李子,史香姑奶奶把手上沒吃完的李子扔到地上,繼續(xù)說道:“哎呀,李子里有蟲了!啊呸呸呸!”
抹了抹嘴巴,又重新拿起一顆李子,咬了一口,史香姑奶奶繼續(xù)說道:“剛才那顆李子長蟲了!這個沒事,你們吃的時候注意點哈,李子有長蟲的了!”
說話間,低頭的史香余光感覺李山正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時,沉過水的李子也被史香姑姑史新拉了上來。
和小佳兒抬著還滴嗒井水小竹籃走過來的一路,史香姑姑笑著說:“哇,好爽?。偛盼覐木锪嗥疬@些個脆李的時候啊,突然想起辛棄疾在《南歌子·新開池戲作》中寫過:’散發(fā)披襟處,浮瓜沉李杯。涓涓流水細(xì)侵階。鑿個池兒,喚個月兒來。畫棟頻搖動,紅蕖盡倒開。斗勻紅粉照香腮。有個人人,把做鏡兒猜。’嘿,這首詞,用在這里,好不應(yīng)景!”
“嚯,新啊,你干什么工作的啊?好有學(xué)問的樣子呢!聽說你們單位很好啊?你一個月賺多少錢?。抠嵉煤芏喟桑砍抢镔I了幾套房了吧?”
“嗯嗯嗯,哪里,就一套房?!笔沸峦蝗婚g漲紅了臉。
為了岔開史香姑奶奶打聽自己的話題,史新給史香介紹起了巫山脆李。
“你姑奶奶家種的李子,是有名的巫山脆李。聽說這個巫山脆李最早種植于唐宋年間,現(xiàn)在的巫山脆李啊,有“中華名果”之稱呢。剛才我們路口看到的木架子上寫的,你也看到了撒?”史新問史香。
史香也拿起一顆李子,點頭,聽她姑姑講。
“你看這果形,近圓形,多端莊秀麗!呵呵,那個端莊秀麗,跟你有點像呢!”
史新拿起一顆李子,一邊看史香,一邊笑著說。
史香抿嘴偷笑。
“嗨!這孩子,怎么說人長得像李子呢?!”史香姑奶奶和奶奶都笑著批評史新。
史香聽了,含羞低頭笑。
就聽史新繼續(xù)介紹:“你看,這果子,有的果皮是綠色的,有的果皮是綠黃色的。哎呀,咬一口,你再看,它這個果肉是淺黃色,你看這果肉多致密!哎呀,又脆又甜又帶果酸!酸酸爽爽,嗦啰嗦啰~”
“嗦啰嗦啰~”大家邊吃邊對浸過井水的巫山脆李連連夸贊。
只有小佳兒不吃,她還在好奇地玩那個小竹籃,滴嗒著井水的小竹籃。
史香姑奶奶盯著小竹籃,說這個小竹籃史她哥哥,史香爺爺編的。史香聽了,走過去和小佳兒一起撫摸小竹籃。
她發(fā)現(xiàn),不少竹條間已經(jīng)泛黃發(fā)青,但卻顯得蒼老而更加有韌勁。
撫摸著小竹籃的條條竹筋,爺爺曾經(jīng)低頭編織竹簍的畫面,又跳入到史香的腦海中。
眼淚再次涌上她的眼眶。
含著淚水,小口小口吃著李子的史香,聽到奶奶小聲問姑奶奶:“這個孫子,哦,李大哥那孫子,李山,他爸,和香香他爸差不多大,聽說也去當(dāng)兵了,現(xiàn)在哪里干呢?”
看到李山又走向這邊的身影,史香姑奶奶壓住奶奶的疑問,小聲地說道:“沒了!”
“?。俊笔废隳棠桃残÷曕止?,“沒,沒,沒了???那他媽呢?挺白凈挺漂亮的一個孩子,李山那白,隨他媽!”
史香姑奶奶又壓低聲音,小聲說道:“跑了!”
聽到史香姑奶奶說李山媽媽跑了,史香奶奶驚乍乍地喊道:“啊?跑,跑,跑了啊?!”
“噓!”
史香姑奶奶邊示意史香奶奶低點聲,邊說:“嗯,他4歲也不5歲那年。”
邊說邊指向走過來的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