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倒翻的水桶砸在祠堂青瓦上，閃電撕開烏云的瞬間，能看見祠堂門口擠得水泄不通。村長挽著褲腿，泥水順著膠鞋往下淌，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沖身后舉著手電筒的村民喊道：“都看好了！誰家崽子要是敢鉆祠堂偷東西，明天就上廣播室檢討！”人群里響起七嘴八舌的議論，王嬸踮著腳往門縫里瞅：“我就說今早上見小滿往這邊跑，準沒干好事！”李叔抄起根木棍捅了捅門：“這門怕是銹死了，村長您來一腳！”
“哐當——”木門應聲而裂，潮濕的霉味混著雨水撲面而來。手電筒的光束在祠堂里亂晃，照得供桌上的香灰簌簌往下掉。村長剛要抬腳，腳下突然踩到本破舊的線裝書。泛黃的書頁被泥水浸濕，封皮上“鳳谷志”三個朱砂字暈開成暗紅的團。他蹲下身翻開，瞳孔猛地收縮——記載著鳳凰谷核心秘密的那頁不翼而飛，只留下參差不齊的撕痕。
這是歷代村長口口相傳的禁忌，藏著小鎮的血腥過往。若被外人知曉，百年清譽就完了。村長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突然抓起掉在地上的銅鑼狠狠敲響，“當——當——”的巨響驚飛屋檐下的雨燕。
“所有人聽著！”他舉著銹跡斑斑的銅鑼，青筋在脖頸暴起，“誰拿了書里的東西，現在站出來還能從輕發落！要是被我逮到——”村長抄起墻角的麻繩狠狠甩在香案上，震得燭臺都跟著晃，“就用這繩子捆了，扔到后山喂餓狼！”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雨水砸在祠堂石階上的“噼里啪啦”聲。
林小滿指甲掐進江澈胳膊里，眼睜睜看著村長從地上撿起，他們曾翻過的古籍，外頭手電筒的光像刀子似的劈進來。她心里把江澈罵了八百遍——要不是這小子非說祠堂地下能找到關于鳳凰羽毛的信息，自己怎么會跟著鉆狗洞？
“蹲下蹲下！”江澈突然把她腦袋往下按，兩人貼著墻角的霉斑縮成兩團。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林小滿感覺喉嚨里堵著塊冰疙瘩，連咽口水都發疼。江澈的胳膊在她掌心里抖得跟篩子似的，可嘴里還在念叨：“別怕別怕，等會兒逮住了就說找貓。”她翻了個白眼，心想這謊撒得比村口王嬸家的破漁網還漏洞百出。
變故來得毫無征兆。江澈不小心踢到塊青磚，墻面突然發出齒輪轉動的“咔咔”聲。林小滿還沒反應過來，腳下的石板就像活了似的往下沉。她尖叫著抓住江澈的書包帶，耳邊全是呼呼風聲，胃里翻江倒海得像坐過山車。等屁股重重砸在地上，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膝蓋擦破了皮，疼得直抽冷氣。
“打火機！快掏打火機！”林小滿推搡著江澈，聲音都帶了哭腔?；鹈缌疗鸬膭x那，石壁上歪歪扭扭的符號像被風吹動的野草般扭曲，嚇得她倒退兩步撞到江澈懷里。江澈也強不到哪去，牙齒打顫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地道里格外清晰：“這、這不會是古代符咒吧？我在《少年奇譚》里看過，說這種符號能鎮住......”
“閉嘴！”林小滿打斷他，眼睛卻被掌心發燙的羽毛吸引。那是她在祠堂香案下撿到的，此刻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石壁上的鳳凰浮雕栩栩如生，嘴角滲出的暗紅痕跡看著像干涸的血跡。她突然想起這禮拜總做的噩夢——夢里有只火紅色的鳥追著自己，爪子上滴著血珠。
“小滿快看！”江澈突然拽她袖子，差點把打火機摔了。他指著地面上半埋的青磚，那里散落著半截香灰，“有人來過！說不定真是寶藏入口！”林小滿咬著嘴唇，心里天人交戰。課本里的探險家哪有這么嚇人？可一想到能在班上吹“我發現了鳳凰谷”，又忍不住攥緊了江澈的手。
甬道里的霉味越來越重，蛛網垂在頭頂像團團棉絮，腳下的石板布滿青苔，稍不留神就會打滑。兩人舉著忽明忽暗的打火機往前走，火苗被不知從哪吹來的陰風吹得左右搖晃。江澈每走三步就要回頭看，林小滿則死死盯著地面，生怕踩到什么機關。突然，石壁上的油燈“噗”地亮起，橙黃色的光暈里，墻縫滲出的水珠在磚石上蜿蜒，映得淬毒箭矢泛著幽幽綠光。
“怎么辦？”江澈聲音都變調了。林小滿想起科學課學的杠桿原理，顫抖著撿起地上的石塊，小心翼翼地往箭矢縫隙里塞。每塞一塊，她都要屏住呼吸，生怕觸發機關。當最后一支箭矢被卡住，兩人癱坐在地，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濕透了。
甬道盡頭，一座足有兩人高的鳳凰石雕昂然挺立。它的羽翼雕刻得纖毫畢現，尾羽上的紋路宛如流動的火焰，連喙間的翎羽都透著股威嚴。鳳凰腳下的青磚刻滿繁復的云紋，而在它展開的雙翼之下，一架古樸的古箏泛著溫潤的光澤，琴身刻滿與石壁上相似的符文，尾端還纏著褪色的紅綢。鳳凰喙間銜著一截未燃盡的香，灰燼簌簌落在古箏的弦上，隨著偶爾的氣流輕顫，仿佛下一秒就會奏響空靈之音。而在石雕后方，潮濕的石壁上滲出細密的水珠，在油燈映照下，如同鳳凰落下的點點淚滴。
雨下了整整一夜，祠堂里的手電筒光也晃了整整一夜。李叔舉著老式手電筒，光束掃過供桌底下時，蛛網在光圈里泛著銀白的光。他貓著腰往里鉆，腦袋“咚”地撞在桌腿上，疼得直咧嘴：“這破祠堂多少年沒人收拾了！”王嬸踮著腳扒拉墻上的族譜，泛黃的紙頁“嘩啦”散開，驚起一團團灰撲撲的蛾子，嚇得她跳著腳往后退，差點踩翻旁邊的功德箱。
幾個年輕后生干脆把香案掀翻在地，銅香爐“哐當”砸出個坑，香灰混著泥水濺了滿身。有人拿木棍捅墻縫，“咚咚”的悶響在空蕩蕩的祠堂里回蕩；有人用指甲摳地磚縫隙，摳得指甲縫里全是黑泥。“快看！”張二媳婦突然尖叫一聲，手指著墻角的磚縫，“這是不是......”眾人呼啦圍過去，只見半片干枯的茉莉花瓣卡在磚縫里，粉白色的邊緣還沾著泥點——正是林小滿書包上別著的那朵。
祠堂外，雨幕里的村民們擠在廊檐下交頭接耳。李嬸搓著手直嘆氣：“這倆孩子到底躲哪去了？該不會真撞上不干凈的東西了吧？”她這話讓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只聽見雨水砸在青石板上的“噼里啪啦”聲。幾個膽大的舉著手電往祠堂后院照，光柱里雨絲斜斜地飄，照見墻根處有行歪歪扭扭的腳印，可沒兩步就被雨水沖得模糊不清了。
“村長！不好了！”林小滿媽跌跌撞撞地沖進祠堂，頭發黏在汗津津的臉上，褲腳卷到膝蓋，還沾著河堤邊的爛泥。她胸脯劇烈起伏著，眼睛掃過滿地狼藉的古籍和香灰，聲音突然發顫：“小滿從昨兒晌午就沒回家！我找遍了小賣部、河堤，問遍了街坊鄰居，都不見人影......”她的目光突然定格在墻角那片半干的茉莉花瓣上，膝蓋一軟險些栽倒。
“肯定是這丫頭！”村長猛地把銅鑼砸在香案上，震得供桌上的蠟燭火苗亂晃，蠟油“啪嗒啪嗒”滴在翻開的書頁上。他漲紅著臉，脖子上青筋暴起：“帶著江澈那混小子偷書！現在好了，闖了大禍躲起來！”說著抄起墻上的大喇叭，沖著祠堂外頭聲嘶力竭地吼：“林小滿！別以為躲起來就能蒙混過關！趕緊滾出來！后山的狼可三天沒進食了！”
林小滿媽“撲通”一聲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泥水順著褲腿滲進膝蓋，鉆心地疼。她抬頭望著村長，眼眶里蓄滿淚水：“俺家小滿不是這種孩子！她連踩死只螞蟻都要念叨半天，殺雞都不敢看，怎么會......”話沒說完就被村長粗暴地打斷。
“證據都擺這兒了！這花瓣不是她的？”村長一腳踹開腳邊的破竹筐，里面的舊掃帚和紙錢飛得滿地都是，“我警告你們，誰要是敢窩藏這倆崽子，就是跟全村作對！別怪我不客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視著圍觀的村民，嚇得幾個小孩往大人身后直躲。
人群里炸開了鍋。王嬸扯了扯李叔的衣角，壓低聲音說：“不至于這么狠吧？不就偷本書......”“快閉嘴！”李叔慌忙捂住她的嘴，眼神警惕地瞥了眼村長，“沒瞧見他臉都綠成啥樣了？肯定不止偷書這么簡單?！迸赃叺膹埗眿D也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我就說前兒半夜路過祠堂，聽見底下傳來‘咔咔’的怪聲，還以為是老鼠......”
林小滿媽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望著滿地狼藉，心里又急又怕。小滿那么膽小的孩子，怎么會和江澈去偷書？可那花瓣......她突然想起昨天早上，小滿背著書包出門時，還笑瞇瞇地說要去河邊撿漂亮石頭。難道真的是......不，不會的！她在心里拼命搖頭，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小滿啊，你到底跑哪去了？要是被村長抓到，可怎么辦啊......”
林小滿躲在地道深處，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頭頂傳來村長的怒吼，混著母親的哭聲，像把鈍刀子在割她的心。江澈蹲在旁邊，手里攥著那片鳳凰羽毛，聲音發顫：“要不......咱們出去認個錯？”
“不行！”林小滿突然抓住他手腕，“你沒聽見村長說什么？要是知道咱們發現了底下的東西，肯定會......”她不敢往下想，只覺得后背發涼。地道里的油燈突然“噼啪”炸開火星，石壁上的鳳凰浮雕在光影里張牙舞爪，仿佛要把他們吞進肚子里。
祠堂外頭，村長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沖守在門口的壯漢們吼道：“都給我瞪大眼！從今兒起，誰靠近祠堂半步，立馬捆來見我！”他低頭看著掌心的古籍殘頁，上頭“盜取鳳羽”四個字在雨水中暈開，就像百年前那場大火，把整個鳳凰小鎮都燒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