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在穿堂風里晃得厲害，火苗忽明忽暗，把墻上的影子拉得老長，看著怪嚇人的。那影子扭曲變形，像極了張牙舞爪的怪物，林小滿縮在板凳角，指甲都快掐進掌心了，手心傳來的刺痛讓她愈發緊張。她偷偷瞅了眼旁邊的江澈——這小子低著頭，膝蓋抖得跟篩糠似的，活像被老鷹盯上的小雞仔，連帶著板凳都在微微顫動。
“現在還嘴硬？！”林父“啪”地拍在桌上，粗瓷碗跳起來重重磕到缸子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跟村長撒謊騙人，說你們兩個一直躲在家里發悶氣的時候，我這老臉都沒處擱！今兒必須說清楚，祠堂那事兒到底怎么回事？”他額頭上青筋直冒，脖子上的血管都鼓了起來，煙袋鍋子在鞋底敲得“咚咚”響，每一下都像敲在林小滿的心上。
林小滿喉嚨發緊，嘴里干得厲害，連咽口唾沫都費勁。她滿腦子都是地道里的可怕景象，霉味熏天的空氣仿佛又鉆進鼻腔，那些“嗖”地擦著頭皮飛過去的毒箭，仿佛還在耳邊呼嘯，后脖頸子直發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爸，我們真是路過……”她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話沒說完，江澈突然“哇”地哭出聲。
“叔，我錯了！我們就是手賤，想證明給大家看鳳凰羽毛不是他們所說的邪物！我們不是什么災星！”江澈哭得涕淚橫流，鼻涕泡都冒出來了。他心里委屈極了，明明只是想讓大家知道鳳凰羽毛是好東西，怎么就惹出這么大的禍事。他害怕極了，害怕被趕出村子，害怕再也見不到熟悉的小伙伴，更害怕連累兩家大人。
“證明給大家看？！”江澈爸抄起板凳腿就往兒子屁股上招呼，“你們這是要把兩家祖墳都刨了！村長現在一口咬定是你們偷了鎮祠之寶，明天就要開祠堂大會，把咱們兩家趕出村子！”江澈爸氣得滿臉通紅，眼睛瞪得像銅鈴，手還在不住地顫抖，他又氣又怕，氣兒子不懂事，怕真的保不住這個家。
林小滿媽急得直抹眼淚，一把拽過女兒，把她摟得緊緊的。“我的傻閨女，那祠堂是能隨便進的？當年你爺爺說過，里面鎮壓著……”她突然剎住話頭，眼神里閃過一絲害怕，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心里亂成一團麻，既擔心女兒的安危，又害怕家族真的因此遭殃。
林小滿咬著嘴唇，嘴唇都快被咬出血了。她心里一橫，豁出去似的說：“我們在地道里看見鳳凰石雕了！眼睛會發光，還射出毒箭！”她從兜里掏出根鳳凰羽毛，手心里全是汗，羽毛都被攥得有些發潮。“這是以前在山洞里玩的時候撿到的，原本說它是鳳凰羽毛，只是好玩，想跟伙伴們炫耀一下，沒想到它竟然真的是……”她心里懊悔極了，早知道會這樣，說什么也不會起那個炫耀的心思。
江澈也哆哆嗦嗦掏出半張泛黃的紙，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我、我還摸到這個，上面畫的符號跟我家祖傳的地圖……”他話沒說完，江澈爸突然臉色煞白，“咚”地一屁股坐回板凳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那是老江家傳了八代的羊皮地圖殘片！說是什么能找到‘鳳凰谷’的線索……完了完了，這是要遭報應啊！”江澈爸聲音里滿是絕望，他感覺天要塌下來了，祖祖輩輩的秘密，怎么就被兩個孩子給捅了出去。
林父哆嗦著手指，把那根鳳凰羽毛捏在油燈前轉了又轉，火苗映得他臉上忽明忽暗。“這做工，嘖嘖，細得能看見羽毛絲兒，哪像是咱們山里人搗鼓出來的玩意兒？“他喉嚨里像是卡著口濃痰，聲音悶得發慌，心里直打鼓：這破羽毛看著邪乎得很，不會真捅了什么大簍子吧？可當村長的狗腿子天天堵門，不把東西還回去，這日子還能過？
正想著，他突然狠狠一拍大腿，驚得桌上的旱煙盒都跳起來：“不行！得把東西原樣塞回地道，就當咱全家這陣子都在夢游！“
“夢游？你是想讓孩子去送命！“林小滿媽嗷一嗓子跳起來，指甲差點掐進女兒肩膀里。她眼眶通紅，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滿腦子都是村里老人講的邪乎事——祠堂地道里有吃人的機關獸，進去的人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上次能活著回來是老天爺保佑，你們還敢讓他們往鬼門關闖？“她拽著女兒往后退，恨不得把人塞進墻縫里藏起來。
林小滿被媽媽摟得喘不過氣，鼻尖都是媽媽衣服上的汗酸味。她偷偷瞅著父親擰成麻花的眉頭，又想起白天村長舉著雞毛當令箭，帶著村民在她家院子里罵罵咧咧的樣子。“媽，我和江澈真的摸清路了！“她咬著后槽牙，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再這么躲下去，全村人都要把咱們當賊看！“其實她心里也打鼓，地道里那些會發光的眼睛，現在想起來還后背發涼，但總不能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吧？
江澈擦著糊了滿臉的鼻涕眼淚，哆哆嗦嗦掏出懷里的玉雕。“阿姨您看！“他舉著玉鳳凰的手直晃，“我媽說這是開過光的，百邪不侵！上次進地道要不是攥著它，我早嚇尿褲子了......“這話倒是不假，此刻他掌心還沁著冷汗，可一想到被趕出村子后，要睡在野墳堆旁的滋味，腿肚子再抖也得硬撐。
林父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猛抽旱煙，嗆人的煙霧把臉裹得嚴嚴實實。他心里跟揣了十五個吊桶打水——讓孩子去，保不準真要出人命；不讓去，全村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們淹死。煙灰掉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燙出個焦黑的洞，他渾然不覺。終于，他碾滅煙頭，火星子濺得滿地都是：“就今晚子時！記住，聽見任何動靜，撒丫子往回跑！“嘴上兇巴巴的，可攥著煙袋鍋的手都在發顫，心里念叨著：老天爺保佑，可千萬別出岔子......
半夜的村子安靜得瘆人，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月亮被厚厚的烏云遮得嚴嚴實實，只透出幾縷慘白的光，像死人臉上的氣色。林小滿和江澈貼著墻根走，大氣都不敢喘。鞋底踩在爛泥里“吧唧吧唧”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小滿，你說村長會不會在祠堂守著？”江澈壓低聲音問，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顫抖。他心里害怕極了，總覺得暗處有雙眼睛在盯著他們。想起村長兇神惡煞的樣子，還有村民們的指指點點，他恨不得立刻轉身跑回家。
“別瞎想，趕緊走。”林小滿嘴上這么說，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她緊緊攥著那根鳳凰羽毛，手心全是汗，羽毛都快被攥出水來了。看著前面黑黢黢的祠堂，飛檐像張牙舞爪的怪獸，瓦片上的青苔在風里晃來晃去，她的后背直冒冷汗，頭皮一陣發麻。
好不容易爬到狗洞前，江澈的玉鳳凰硌得胸口生疼。他一邊往洞里鉆，一邊在心里默念：“老祖宗保佑，千萬別出事。”地道里的味道比上次更難聞，霉味混著腐臭，熏得人直犯惡心。火把“噼啪”爆開火星，照得石壁上的霉斑像一張張鬼臉，仿佛在嘲笑他們的不自量力。
林小滿感覺自己的心臟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她咽了咽口水，聲音發顫地問：“江澈，你怕嗎？”其實她是在給自己打氣，希望從江澈那里得到一點安慰。
“才、才不怕！”江澈嘴硬，可牙齒不受控制地打著顫，把自己出賣得干干凈凈。他心里害怕極了，腿肚子直打哆嗦，卻強裝鎮定，不想在林小滿面前丟臉。
就在這時，頭頂突然傳來“轟隆”一聲悶響，像打雷似的。幾塊碎石“嘩啦啦”地掉下來，林小滿“媽呀”一聲抱住腦袋，感覺石子噼里啪啦砸在肩膀和背上。可等她小心翼翼睜開眼，才發現不過是幾塊指甲蓋大的小石子，在地上蹦跶兩下就不動了。
“就、就這？”江澈也慢慢抬起頭，聲音還帶著哭腔，卻忍不住破涕為笑，“我還以為地道要塌了！”他伸手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黏糊糊的全是手汗。
林小滿也松了口氣，捶了江澈一拳：“瞧你那慫樣！”可她自己的腿還在止不住地發抖，心里暗自慶幸：還好只是虛驚一場，要是真出了事，可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終于挪到鳳凰石雕跟前，林小滿的手指剛觸到懷里的羽毛，整個人猛地一激靈——那羽毛突然發燙，燙得她差點松手。就在這時，江澈懷里的玉鳳凰“嗡”地發出蜂鳴，和她手里的羽毛、地上的羊皮地圖同時爆發出強光。金光和青光攪在一起，在地道里旋成個發光的大漩渦，晃得兩人睜不開眼。
“媽呀！這是要炸了？！”江澈扯著嗓子喊，聲音都劈叉了。他想往后退，卻發現雙腳像被釘在地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既害怕這光把自己吞了，又忍不住盯著漩渦深處，總覺得那里藏著能改變一切的秘密。
清冷的女聲突然在耳邊炸開，驚得林小滿渾身雞皮疙瘩直冒：“愚昧的凡人啊，若想拯救鳳凰鎮，就穿過石壁，踏入鳳凰谷……”那聲音像是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帶著股說不出的寒氣，可話里的“拯救”二字，又勾得她心里癢癢的。她轉頭看向江澈，發現對方眼睛瞪得溜圓，和自己一樣，眼神里又害怕又透著股狠勁兒。
“這……這不會是陷阱吧？”江澈結結巴巴地說，可手里已經攥緊了林小滿的手腕。他想起白天被全村人追著罵的屈辱，再看看眼前神秘的漩渦，咬咬牙：“管他呢！反正被村長抓住也是死路一條！”
林小滿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得直吸氣。她滿腦子都是媽媽哭紅的眼睛，還有父親愁白的頭發。“拼了！”她突然大喊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給自己打氣，還是在慫恿江澈。石壁上泛起水波似的紋路，像是在招手。沒等江澈回應，她一跺腳，拽著人就往那團光里沖：“要死一起死！說不定真能找出真相！”
沖進漩渦的瞬間，林小滿感覺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窟窿，又像被火燎著，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可她死死抓著江澈的手，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能證明兩家的清白，就值了！
強光刺得林小滿眼睛生疼，她下意識抬手擋住臉。等再睜開眼時，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漫山遍野的花兒正發著光，粉的像晚霞，藍的像冰晶，花瓣簌簌飄落時竟會在空中打著旋兒，像無數會眨眼的小星星。明明是盛夏時節，可這里的風卻涼絲絲的，裹著混合著松針清香和花蜜甜味的氣息，吹得人骨頭都酥了。
“我的老天爺！”江澈突然扯著她袖子尖叫，嚇得林小滿一蹦三尺高。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天空中懸著九個金燦燦的小太陽，卻都只有拳頭大小，像被串在天上的星星，灑下的光暖洋洋卻一點不燙人。更絕的是那些盤旋的鳳凰，紅的像火、青的像玉，尾羽劃過天際時拖出長長的光帶，還簌簌落下閃著金光的花粉，沾在兩人頭發上，癢癢的。
林小滿蹲下身，指尖剛碰到地上的藍花，花瓣突然“啵”地綻開，飛出只巴掌大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紋竟像會流動的銀河。旁邊的松樹上，毛茸茸的松鼠正抱著發光的松果啃，看見生人也不躲，圓溜溜的眼睛滴溜溜轉，尾巴還沖他們搖個不停。
“這……這是做夢吧？”江澈掐了把自己大腿，疼得齜牙咧嘴，“嘶！是真的！”他在花叢里又蹦又跳，驚起一大片發光的螢火蟲，把周圍照得跟白天似的。
林小滿還沒從蝴蝶翅膀的銀河里回過神，突然聽見汩汩水聲。撥開花叢往前走兩步，整個人又愣住了——一條泛著珍珠光澤的小溪橫在眼前，溪水清澈得能看見底下游動的銀色小魚，魚鰭輕輕擺動時，竟會濺起細碎的星光。更絕的是溪水里飄著發光的花瓣，隨著水流打著轉兒，把整條溪都染成了流動的彩虹。
溪邊的石頭上蹲著只巴掌大的青蛙，后背泛著寶石藍的光，鼓著腮幫子“呱呱”叫了兩聲，突然縱身一躍，跳進溪水的瞬間，水面炸開一圈圈帶著光暈的漣漪。漣漪越擴越大，撞上溪邊的蘆葦，那些細長的葉子突然也亮了起來，在晚風里輕輕搖晃，像是誰撒了一把會呼吸的小燈籠。
江澈正伸手想撈溪水里的星光，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抬頭望去，只見霧蒙蒙的山谷深處，隱隱約約亮起幾點暖黃色的光，像是有人提著燈籠在山間穿行。那鈴鐺聲越來越近，卻始終看不清來人模樣，只看見山谷間的霧氣慢慢染上一層柔光，像是被誰悄悄點著了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