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還是這么好。”裴驚鴻笑著走過來。
“你在這破廟旁邊引動靈力,火魄珠灼得我手腕生疼,還能不知是你在附近?”沈拾晃了晃腕上的珠串。
“哪里就生疼了,真是浮夸。”
一旁的林正見兩人熟稔,笑道:“我就說你小子怎么不著急救人,原來是心中有數。二位既是熟人相見,我就先帶此人回去,不打擾了。”
說完拉起李老道,使符離開了。
“武修講究千錘百煉,在弱勢處尋功法境界,它給你戴著的確比跟著我更有用。”裴驚鴻抬手撫了撫她手上的珠串,手指接觸到的珠子由琥珀色轉為紅色,泛起微光。
沈拾將手一收,珠子背到了身后,探身道:“別跟它敘舊了,折騰了這半天,快要餓死了。”
“走吧,帶你去吃醉仙樓。”
二人言談之間,便往城中走去。
這一年已經是乾光四十九年,也是沈拾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三年。
她與裴驚鴻漫步在城中,路過前世時常光顧的胭脂鋪,掌柜站在門口,與從前一般迎來送往。
“好香。”身旁傳來裴驚鴻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花香。
沈拾轉頭望向店內,店主忙笑迎出來:“這是小店新上的梅花香膏,香潤細膩,公子可要給姑娘來一罐?”
裴驚鴻正要接話,沈拾擺了擺手,轉身離開了。
她的耳邊回響著魏君堯的聲音:
“下個月上梅花香,我給你訂了一罐。”
“這霞光紅最是配你。”
沈拾自嘲地搖了搖頭:“可真是物是人非。”
裴驚鴻追上來,手里多了兩串冰糖葫蘆,一股焦糖香氣蓋住了香膏味道。
沈拾伸手拿走一根,咬了一大口,冰冰涼涼,酸甜可口。
她咧嘴笑了起來:“人間美味實在不可辜負,以后便是升到五階我也不辟谷。”
裴驚鴻咬下整顆山楂,邊在嘴里咀嚼,邊口齒不清地問她:“小姨近來可好?”
“她每天吃好喝好,唯一的心事就是沈搖的功課,不過近兩年也漸漸放棄了。平日里只一門心思請先生教我禮儀,背地里修行實在是麻煩。”沈拾伸手捻起頸間的玉兔項鏈,“幸好它可以隱藏我的修為,至今也沒有暴露。”
“你師父真是世外高人,隨手送你的法器就這樣精巧,江湖上卻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號。”
“她向來不喜踏入紅塵。”
兩人閑聊中一同拐進了醉仙樓,在靠窗隔間坐下。
“兩位客官吃點什么?”伙計跟到桌邊詢問。
“炙羊肉,什錦鍋子,加一份醬板鴨。”裴驚鴻道。
“不要香菜,再來一壺新豐酒。”沈拾補了一句。
“得嘞。”伙計動作麻利地轉身去招呼廚房。
此時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店中小廝點燃桌邊燭臺,蓋好燭罩,搖曳的燭光將桌子周邊照亮起來。
裴驚鴻望著剛剛燃起的蠟燭道:“瞧你打架精氣神好得很,是修養好了?”
“已經沒事了。師父說我先前是太過著急破境才會失敗負傷,要我穩住心神,靜待機緣。”沈隨手拾撥弄著腕上的珠串。
“你們武修本就破境晚一些,你的體格和身法已經是同水平中的佼佼者了,偏要心急。”
“還不是你破境太快,壞我心境。”
“我是被你賴上了。”他嘴上這么說著,卻是滿眼含笑。
“這幾日幫我在皇城周邊找一處風水寶地吧。”
“那你也要趁著人在皇城,早點跟我去把金魄珠做出來。”
沈拾一個彈指敲到裴驚鴻額頭上,只聽他“哎喲”一聲。
此時伙計將酒菜端上桌來。
裴驚鴻揉著額頭道:“這些年你一直過得不痛快,修行不能好好修,閨秀也沒心思做。現下可有解法了?”
“我才來皇城,先熟悉了周邊環境再做打算吧。”沈拾抱起酒壺給二人各斟了一碗。“你倒是在皇城混跡多年,今天那個黑袍人,你可見過?”
“他用了術法遮掩,根本無從辨認。”
“雖是做了遮掩,但總覺得身形動作在哪里見過。”
她拿起筷子望著桌上的菜,猶豫著先吃哪一盤。
“那人修為了得,林正的困陣對他毫無作用,沒有交上手反倒是好事。”裴驚鴻夾了一塊醬鴨遞到沈拾面前:“別想了,以后總能遇到。”
正言談間,裴驚鴻身上的星紋牌亮了起來,隔著衣服都瞧得見紋路中泛著紅光,是殿主急召。
“你有事就先去忙,忙完了來院中找我便是。”沈拾捏起醬鴨咬了一口,一股焦香撲鼻而來。
“鴨子給我留兩塊。”
“那要看我的胃口。”她掰下一塊鴨腿塞進他嘴里,“快去吧!”
“待會見。”他叼著鴨腿,轉過身擺了擺手離開了。
雖是只剩下沈拾一個人,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胃口,倒是一個人包攬了一整桌酒菜,連吃帶喝好不愜意。
這時斜旯里走出一人,自顧自地坐到了沈拾對面。
她抬眼一瞧,不是別人,正是魏君堯的貼身侍從——青山。
她心中一驚,忽的想起了黑袍人的身形,可不就是他嗎?
“閣下不請自來,是要替我付酒錢嗎?”她筷子不停,只繼續夾菜。
“本有此意,可惜剛剛那位公子已經付過了。”
“我只喜吃獨食,閣下無事還請另尋座位。”
“姑娘想必已經看出我是誰了。”
“所以呢?您是仗著修為高,打算當街搶人嗎?”
“姑娘如此聰慧,何不試試共贏之策呢?”
她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眼望著他道:“愿聞其詳。”
“姑娘的本命法器很是強大,我愿為姑娘提供最好的修行資源,請姑娘來我府上,做我幕僚。”
以青山的修為,其實沈拾于他而言根本無用。真正想用魂鈴的恐怕另有其人。
“你身后之人都不親自來跟我談,我看不到一點誠意。”
許是她將話說得太直白。此話一出,似乎突然激怒了對方。
青山拳頭一緊,一陣殺意襲來。
前世認識的青山,是大梁無人不知的陣法師。
常聽人說他在戰斗中是個令人膽寒的對手,境界極高,卻不知為何對魏君堯忠心之至。
此時他閑坐在桌前,卻有一陣威壓襲來,沈拾只覺得背上有千斤重量,手臂勉勉強強撐住桌子才沒有倒下。
“看來是真打算青天白日的明搶了。”她看到青山就一肚子火氣,本就不想好好與他說話,見他態度強硬起來,更是火冒三丈。
青山眉頭一皺,一掌拍在桌上,桌子瞬間碎成了木渣,盤子酒壺碎落一地。
沈拾手臂失了支撐,整個身體失去平衡,從座椅上跌了下去。
這一番動靜不小,整個醉仙樓的人都望了過來,有人在遠處小聲議論什么。
青山緩緩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道:“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位兄臺好大的火氣。”沈拾循聲望去,見大堂中一名男子,一身灰色窄袖布衣,腰側掛著一柄長劍,徐徐向二人走來。步伐隨意,目光卻銳利有神。
“何必為難一個小姑娘呢。”灰衣人道。
“閣下何必多管閑事?”
“我與師弟路過此地,只想安心品嘗菜肴,可不想身邊打打殺殺壞了興致。”他目光掃過沈拾,“生意講究你情我愿,她不愿意,你就莫要強求了。”
青山沒有說話,灰衣人也沒再開口,只是殺氣越來越重,醉仙樓的桌椅逐個裂開,杯盞全都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僵持間,青山身側長劍“嗖”地一聲率先飛出,直逼灰衣人眉心,灰衣人以劍鞘格擋,二者沖撞之時,一股強大的氣力將在場所有人掀翻在地。
威壓消失了,沈拾一個翻滾站起身來,手中握著腰間刀柄,卻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青山的長劍突然調轉矛頭,向沈拾方向飛來,只不知是不是瞄歪了方向,劍尖竟然對著不知何時站在了沈拾身側的一人,沈拾轉眼一瞧,只見他一身素衣布衫,眼睛被布條遮住,似是個毫無修為又眼盲的凡人,看起來文弱不堪一擊。
“小心!”
一時間來不及思索,沈拾一把將他推倒在隔壁桌上,劍尖自她耳邊劃過,一陣冷風讓沈拾打了個寒戰,耳朵沁出一道血痕。
灰衣人面上一驚,當即右手拔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架在了青山頸間,青山調轉長劍直指灰衣人腦后。
灰衣人側身將左手劍鞘一甩,青山的長劍被擊打釘入墻上,墻壁上的匾牌被震落砸在地板上,碎裂的木屑迸濺開來。
青山被直指頸間命脈,面上不動聲色,手中靈力開始匯聚成團。
沈拾見場面因她亂成一團,只得拼著一身力氣喊道:
“我可以合作,但我要他親自來談!”
打斗戛然而止。
青山停了手中靈力匯聚。
那灰衣人見他收了手,也不再為難,收劍入鞘。
“受教了。”
青山向灰衣人與沈拾的方向各施一禮。
沈拾一怔:“總不能是在向我施禮吧?”
左右四顧卻沒瞧見什么人。
灰衣人回了一禮:“承讓。”
只見青山竟然真的不再為難,將墻上的飛劍召回劍鞘,順手在柜臺丟下一錠銀子,徑直向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
“閣下如此才華卻不聞于世,實在可惜。只盼日后能有機會好好切磋一場。”
沈拾望著他漸漸走遠,心中長舒了一口氣,轉身想要道謝,誰知那灰衣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她暗暗稱奇:“竟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大能。”
天色漸暗,外面飄起雪來,雪花簌簌落地,很快便消融不見了。
返回家中后,她便收到了裴驚鴻遣人送來的字條,說是殿中事忙,遲一些再來。
腕上的火魄珠亮了一夜,想是在忙煉器。
第二天清晨,沈拾推開房門時,地上已經有了一層積雪。
沈拾將房門與窗戶盡皆打開,讓冷風在房中流通起來,自己盤膝坐回床上,運行全身經脈。
現下她八千經脈盡顯,打通的卻只有六十四條。
“咚咚咚”
似乎有人在敲打院門。
沈拾迎出門去,來人是她的堂兄沈搖,這十年來,外出修行一直是沈搖幫她打圓場。
他開門便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剛剛誰來了嗎?”
沈拾將他讓進院來:“外面涼,進屋說吧。”
“你還不緊不慢,對方可是奔著你來的。”沈搖大步流星往屋內走去。
沈拾心下一凜,沈搖卻突然不著急說了,進屋便開始燒炭點火:“房中冷得像野外一般,也不知道你放著閨中大小姐不做,當個武修是圖些什么。”他搓著手不停哈氣。
沈拾知道他只等自己開口,只得問他:“別賣關子了,是誰來了?”
沈搖狡黠一笑,神神秘秘湊到她的耳邊:“魏太傅。”
心中像墜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他親自登門,是為什么事?”沈拾此時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來給你與他家公子相看八字!”
托二叔的福,她賢良淑德的好名聲早就在皇城傳開了,剛到京城,有適齡公子的人家就已經紛紛上門來相看。
這魏太傅妻子早逝,對兒女百般疼愛,兒子的親事自然是親自登門了。
“你還是多與二叔吹吹風,我們于他家是高攀了,實在配不上。”
沈搖見她聽聞這個消息后興致寥寥,甚至想要回絕,疑惑道:“這么多年我一直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別人想要的你都有了,為什么總是這樣?”
“傻哥哥,正是因為得到過,才知道其中冷暖啊…”沈拾喃喃道。
“你在說什么胡話?打小你就愛做夢,做事離經叛道我也不說什么,可這是終身大事,不能再由著你胡來了。”沈搖拿出準備說教的派頭。
沈拾知道再說下去也無濟于事,便道:“不如你去幫我聽聽前頭都在說什么,再做定奪?”
沈搖一聽要去打探敵情,樂意之至,忙不迭就起身離開了,還不忘回頭囑咐:“碳火別滅了,回頭凍病了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
送走沈搖的沈拾一屁股坐到躺椅上,望著炭火盆怔怔發呆,過了好一會才仿佛想起了什么,將靈力匯聚于手中,伸手向炭火盆中,抓起一顆燃燒的炭石。
掌中陣陣灼熱刺痛,她卻并不松手,只任由火焰燃燒,直至靈力再也支撐不住,才松開手來,火球落到地上,骨碌碌滾了出去。
沈拾望著地上的炭石自燃燒到熄滅,終于舉起手來望著自己的掌心,有燙傷的痕跡,但并不嚴重。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燼,站起身來,決定去一趟魏宅。
魏太傅此時正在沈家交換庚帖,若是能一舉說服魏君堯,事情或許還有轉圜。
可事與愿違,她尋上門去,卻沒有見到魏君堯。
家丁將她請進正廳奉茶,只說前去稟告,一炷香時間回來了卻說公子不在府上,外出狩獵去了。
沈拾知他不愿此時相見,再等也是無益,索性便告辭離開。剛一出正廳就撞上了魏君堯的雙胞胎妹妹,魏君妍。
多年不見,她的容貌還是如此傾國傾城,儀態萬方。誰人路過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只見她玉色長裙外披一件灰鼠披風,手里捧著剛采摘的一捧山茶花,正與丫鬟嬉笑著往正廳走去,與沈拾撞了個滿懷。
沈拾修行之身,自然是巋然不動,魏君妍卻是一個趔趄,鮮花脫手而出。
沈拾一把抓住了花,身影一挪用另一只手托住了魏君妍,有驚無險。
方才的抖動之下,山茶花釋放出一股清甜香氣,魏君妍接過花束施禮道歉:“不知有客人在此,實在抱歉。可有傷到哪里?”
沈拾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是我走得急了沒有看到姑娘。”
前世魏君妍對她照顧良多,被禁閉的那半年也只有她會來陪一陪沈拾,向哥哥抗爭。于沈拾而言,她就是黑夜中的一道溫暖而和煦的光。
明明是一母同胞,哥哥竟然那樣狠辣,真是難以置信。
“姑娘是來找人的嗎?父親一早就出門了,午后才會回來呢。”魏君妍講起話來溫溫柔柔,寒冬臘月也讓人有如春風拂面。
“無事,我改日再來。倒是姑娘手中的山茶花很是漂亮,是家中養殖的嗎?”
“是家丁剛剛送來的,說是城北的朱雀山上采的,姑娘喜歡的話送你一支吧。”魏君妍將一支白色山茶塞進沈拾手中。
沈拾道謝后匆匆辭別了魏君妍,獨自走出府來。
“朱雀山上不可能有山茶花,這開花之處的土壤必有蹊蹺。”
沈拾將山茶花捏在指尖旋轉,花瓣飽滿美麗,香氣撲鼻,似有一絲靈氣緩緩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