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宅門前的長街上遍地積雪,人來人往的車轍腳印將雪壓為臟兮兮的雪水,一腳踩上去四下飛濺。
夫人娘子們為免弄臟衣裙,皆是閉門不出或乘坐車轎出行,沈拾并不在意,只邊走邊在心中盤算:“今日不見我就明日再來,明日不見我就天天來,大不了到他常去的地方等他。”
但今日已經有了新的去處——朱雀山。
她先是前往裴宅,向家丁留下話來,讓裴驚鴻辦完事后到朱雀山匯合。
朱雀山位于皇城北方,因著前一夜的降雪,整座山都被冰雪覆蓋。
沈拾將衣袖束起來,又把頭發隨手挽成髻,山茶花插在發髻上,俏皮的面龐更添了一絲溫和。
“這花靈氣充盈,若能找到開花之處,必定是個修行寶地。只是不知會不會有觀星殿把守。”沈拾一邊攀登一邊思索著,“不等裴驚鴻了,先去瞧瞧也好。”
不知不覺已經行至半山腰,她抬眼望去,林木變得茂密起來,不遠處有一座低矮的石橋,隱約聽得到潺潺的流水聲。
沈拾走上石橋,蹲下身就能伸手觸摸溪水,冰涼清澈,但是并無靈氣流動。
“溪水上游沒有,那就往反方向找找看吧。”她順著溪水向上游望去,蜿蜒向西,于是她起身往東面山坡走去。
山路逐漸趨于平緩,似是已經到達了山頂,這山的頂部甚是平坦,竟是一大片茂密的松林,沈拾四下張望,越瞧越覺得這覆雪的森林有些熟悉。
行走之間又聽到潺潺流水聲,只是這次并沒有看到溪流。
“是地下河?”沈拾蹲在地上撫了撫地面,也沒有靈氣波動,但這熟悉的濕冷氣息卻是沖破了回憶枷鎖。
她站起身來緩緩前行,腳下的刺柏劃破了衣裙,循著猜測步步前行,果然沒走太遠,眼前便出現了斷崖,她緩步靠近,探著身子向下望去,眼前正是她夢魘中反復出現的場景:碧綠的深潭,幽深安靜,沒有一絲氣息波動。
寒冬,松林,劃破的衣裙,以及幽深的碧潭。
記憶洶涌而來,沈拾一陣心神不寧。
“嗖——”
一支長箭自背后破空而來,沈拾來不及閃避,左肩被擊中,一股巨大的力將她推向眼前的深淵。
沈拾心道:“不好!”
一雙手突然拉住了她的右臂,向后發力將她從崖邊拉了回來。
此時沈拾后肩中箭,閃避之下一個轉身撞在了那人胸口,心跳加快起來,卻聽到對方胸口也是“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她一把將那人推開,后肩一陣劇痛傳來,發出“嘶”的一聲。
抬起頭來再看,對面站著的不是旁人,正是魏君堯。
時隔十六年再次相見,他還是老樣子,與記憶中沒有半分差別。
她來不及再思考什么,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失去平衡,眼前一黑向后倒去,終于還是腳下一空掉下了背后深淵。
失去意識前,她模糊的視線看到魏君堯竟然沖下了懸崖,再次伸出手抓住了她。
再次醒來時,眼前是噼啪燃燒的篝火,頭頂是山石巖壁,外面似乎已經入夜了。
魏君堯正坐在篝火旁,手握一根樹枝,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火苗。
原來剛剛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
她坐起身來,摸到身下墊著的狐裘披風,柔軟厚實,久違的觸感。
“你醒了。”她看到魏君堯站起身向她走來,口中說道:“姑娘莫驚,我不是歹人。”
沈拾心道:“你就是歹人。”
只見他抱拳鞠躬行了個大禮,“在下魏君堯,今日狩獵失手射傷了姑娘,實屬無心,還望姑娘告知姓名,待出去后在下必定登門致歉。”
“叫我沈拾吧,登門就不必了,多賠我些丹藥便是。”
他聽到她的名字,既沒有假裝不識,也沒有表現出聽說過的樣子,如此波瀾不驚,實在看不出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沈拾側身想看一眼傷口,卻發現整個左半身都使不上力。
只聽他不好意思道:“遠遠以為是一頭鹿,箭上加了道麻痹術……”
“這是哪里?”
“這里是碧潭山崖上的山洞。我們從崖上跌下來,所幸在落水之前用匕首卡住了巖壁。”
“為什么要搭上性命救我?”
“錯是我犯下的,理應我來承擔。”
他言辭懇切坦誠,若不是有青山的事情在前,沈拾也許真的會心中動搖,以為這個世界的他會不太一樣。
她右臂支撐地面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魏君堯伸手想要扶上一把,卻被她貌似無意地躲開了。
他悻悻收回手,說道:“雖然僥幸找到這個崖洞可以落腳,但我今日沒有帶移形符和傳音符,恐怕咱們出去會有些困難。”
“沒事,我有辦法。”沈拾說著就摸向自己麻痹的左手腕,腕上佩戴的火魄珠是裴驚鴻拜師時他的師父取他的本命火魄制作而成的法器,只要在其上灌注靈力,裴驚鴻定能尋過來。
可是她摸了又摸,右手提起左手看了又看,珠串竟然不翼而飛了。
“在找什么?”
“我手腕的珠串呢?你可看到了?”
“是那串琥珀色珠子嗎?”
沈拾點了點頭,急切地望著他。
“剛剛墜崖時…掉進碧潭里了。”魏君堯遲疑道,“抓住你已是不易,實在救不了它了……”
沈拾聞言,急走兩步從洞口向外張望,此處離水面不遠,可是潭水深不見底,根本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等麻痹術過了,我就跳下去撈,多游幾圈總能找到吧……”她緊咬嘴唇思索著。
“其實我看得到它在哪。”魏君堯說道。
沈拾猛地轉頭:“你已經第四階了?”
修士突破四階之后,會獲得感知與自身靈根屬性相通事物的能力。從前只知他修煉頗為勤奮,卻不知他竟然比她還要高出一階。
魏君堯點了點頭:“距離五階只有一步之遙,只是破階的難度實在太大,嘗試了很多次都沒能成功。”
他話鋒一轉,指著平靜的水面說道:“這潭水里的好東西可不少呢。”
“既然你看得見,不如幫我撈出那串珠子,畢竟我有傷在身實在不好入水。潭里的好東西就權當助你破境了,我不與你搶。”
魏君堯笑道:“你都不問一問里面有什么。”
“無非就是什么仙人留下的厲害法寶吧”
“倒也猜得不錯。”他頓了頓,“這水底曾經施放過相當厲害的法陣,應該就是因著這個法陣,整個懸崖周邊都靈氣四溢,在此打坐修行必定事半功倍,最益破境沖階。”
沈拾聽見“施放過相當厲害的法陣”,心思就放在了自己死而復生的事情上,后面幾句話也沒往心里去了。
“能看出是什么陣嗎?”
“認不出,但是殘留靈力都這樣強大,少說是個九階修士,甚至飛升仙人也不無可能。”
沈拾蹲下身來撫著地面靜心感受,果然泥土中靈氣四溢,那山茶花應當就是在這樣的土壤中長出來的。
“若能在此修煉,突破境界指日可待。”她道。
“只是這地勢實在有些難辦,現下我們離開這里都難了。”
“潭水就在腳下,你只要借這里的靈力突破五階,不就可以控水將我們托舉上去了?”
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他是在引她開口!
只見魏君堯搖了搖頭,嘆道:“洞窟中乃是土靈之氣,沒法為我所用。于低階的水靈術修來說,在此處修煉只有被壓制的份兒。”
土靈寶地于金靈根來說是至佳的修行寶地,于水靈根卻是無法直接取用的。
原來他機關算盡,只為利用沈拾的金靈根將土靈化水,助他破境。
見她沉吟不語,魏君堯坐回到篝火旁,靜靜烤起火來。
空氣陷入了沉寂之中,只有噼啪燃燒的篝火照亮著兩個各懷心思的人。
“我可以助你。”沈拾打破了沉默,“但你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姑娘請講,在下一定盡力而為。”
“我只助你這一次。出去以后,只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過,希望你不要再來找我,我們之間再無任何瓜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