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天空中又飄起雪來,雪花簌簌落入碧潭,融化消失不見蹤跡,如同兩人的過往前塵。
峭壁之上的洞窟中,沈拾、魏君堯盤膝相對而坐。
魏君堯自丹田取出本命法寶溟海玉環,運行通身經脈靈力,玉環懸于頭頂發出微光,洞中很快便水霧繚繞。
水霧觸碰到洞壁便如以卵擊石,瞬間消散,洞中土靈壓住他的丹田氣海,只見他額角沁出汗來,玉環微微震顫,發出嗡鳴。
沈拾召出魂鈴化為大鐘,“咣”的一聲落地,將二人罩于鐘下,振起洞中塵土飛揚,她并指以靈力為刃,劃破手掌,將帶血的手掌撫在鐘壁之上,大鐘亦震顫起來。
空中的塵土化為金色顆粒,紛紛靠向大鐘聚集,而大鐘之下,水霧重新聚起,將二人包裹起來。
嗡鳴聲越來越重,玉環之上出現了微小的裂痕。魏君堯眉頭緊皺,面露痛苦之色。
只見他被衣物半遮的鎖骨處蔓延出一道道深紅色脈絡,逐漸延至頸間,爬上面部。似是靈力過于強勢霸道,一時間難以吸收化解,土靈之氣在血脈中凝結,人在走火入魔的邊緣。
沈拾見狀,當即掐訣將大鐘收為魂鈴形態,推向魏君堯心口,試圖將他體內凝結的土靈之氣化解。
只見魂鈴震顫之下,魏君堯臉上的脈絡逐漸減淡,緩緩退至頸間。
此時只需要靜待他血脈中土靈之氣徹底化解,即可運功破境,沈拾卻見魏君堯神色有些異樣:
他雙目緊閉,眉頭緊皺,汗水濕透了鬢角,似是陷入了夢魘之中。
沈拾口中輕喚:“魏君堯,醒醒。”
對方沒有任何回應。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操控魂鈴緩緩化解靈氣,靜觀其變。
洞外的天色漸漸亮起來,兩人已經在洞內支撐了一夜,土靈之氣已經完全化解,溟海玉環的裂痕之中似有活水流淌,魏君堯卻一直喚不醒。
此時沈拾已經疲累不堪,決意先收起魂鈴再做打算。就在魂鈴收回的那一刻,魏君堯突然爆發出一道霸道的靈力,氣浪撲面而來。
沈拾措手不及,被直接擊飛出去,后背撞在了洞窟巖壁之上,肩膀的箭傷一陣撕裂般的痛感。
她軟綿綿癱倒在地,眼冒金星,心中罵道:“好心沒好報,我就不該幫你!”
此時碧潭之上突然風云攪動,聚起一團雷云,雪越飄越大,裹著泠冽寒風吹入洞窟。
“轟隆!”
洞外一道驚雷,將洞口上沿的石壁瞬間擊碎,巖洞已然遮不住天光與暴雪。
“轟隆!”
第二道驚雷落下,沈拾望見天空中紫色電光一閃,直向魏君堯劈去。
在這一剎那間,魏君堯突然睜開眼睛,周身泛起藍色光芒,溟海玉環在頭頂快速旋轉起來,生生接住了那道驚雷。
這一瞬間的光芒太過刺眼,沈拾趕緊閉上眼睛,卻已然被刺痛了一下。
她緊緊閉著眼,只在心中直呼虧大了。
耳邊卻聽到魏君堯的聲音,似乎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試探地睜開眼,只見魏君堯站在她的面前,周身泛著淺藍色水霧,已然渡劫成功。
他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向洞口走去。
以往平靜的潭水在風雪中攪動,兩道水舌自潭中涌出:一道裹著沈拾的火魄珠,另一道則托舉著兩個人,將他們一路送上了崖頂。
剛一落地,就看到了崖邊的裴驚鴻與林正。
裴驚鴻的臉色如同頭頂的天氣,風云變幻。
“方才那天雷竟連劈了兩道,魏殿主破個境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不及裴閣主少年天才。”
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林正忙上前施禮:“恭喜殿主破境,飛升五階。”
沈拾自魏君堯身上掙脫下來,裴驚鴻忙迎上來扶住她,急道:“怎么身上這么多血?傷在哪了?”
“我沒事,咱們回去吧。”
裴驚鴻望向魏君堯,雙眼通紅,身旁的林正卻拉了拉他的衣袖,不停使眼色。
“既然你的朋友來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魏君堯將火魄珠遞給沈拾。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情。”
魏君堯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消失在松林之中。
眼看他走遠,裴驚鴻才道:“怎么就傷成這樣了?你是不是助他破境了?他威逼你了?”
“沒人逼我,只是想徹底斬斷一些麻煩。”
“你消失了一天一夜,家里已經翻了天了。”
從前二嬸睜只眼閉只眼,如今進了皇城二叔的眼皮底下,沈搖到底是兜不住了。
“我陪你回去。”裴驚鴻一手扶住沈拾,一手掏出移形符。
“那我就不參與你們的家事了,咱們改日再敘。”林正道。
“多謝。”沈拾頷首道謝,目送林正離開。
沈宅大堂中,沈仲安正四下踱步,溫氏在旁欲言又止。一家子都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家丁來報,裴家公子陪著姑娘回來了。
沈仲安急迎到院中,只見沈拾一身血污,單手扶住后腰,在裴驚鴻的攙扶下一副狼狽可憐的樣子。
“你還知道回來!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徹夜不歸?”
沈拾不等二叔招呼,在院中當場跪下:“昨日出門一時貪玩,迷了路,并非有意的。”
“怎的受傷了?發生什么事了?”
“城外的林子里一時驚慌,被樹枝劃傷了,不礙事的。”
“城中不夠你逛?偏要跑到城外去玩!”二叔見她的狼狽樣子也不好再罵,“別跪了!趕緊回房收拾收拾。”
“是。”
回到房中,浴桶都已備好,沈拾將外衣脫下隨手一扔,泡進桶里,沾水的傷口疼痛不已。
她屏住呼吸,將自己整個浸到水中,開始時傷口如刀割一般,漸漸便不疼了。
前塵往事她已經不想再反復回望,此番助他破境,只希望他能履行約定,從此再無瓜葛。
耳邊突然回響起他那一句“對不起”。
沈拾猛地從水中竄起來,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他什么意思?”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是裴驚鴻的聲音:“小拾,洗好了嗎?”
“馬上!”沈拾匆匆將傷口擦洗干凈,罩上一件家常的袍子,便去開了門。
他手中托著藥盤,大步走了進來:“你這閨房可真夠亂的,這還是坊間傳聞的那個沈大小姐嗎?”
沈拾關上門,白了他一眼:“這么愛說風涼話,不如你來收拾收拾。”
他舉起藥盤:“我今兒個是藥童。”
沈拾坐到桌邊,伸出左手,手掌一道血痕劃得頗深。
裴驚鴻將藥粉敷在傷口上,拿繃帶認認真真包了起來,又問她:“肩上的傷夠得著嗎?”
“看不見,夠不著。”沈拾說著便將衣服拉下一截,露出傷口。
裴驚鴻驚道:“箭傷?怎么會是箭傷!”
“說是狩獵把我當成鹿,誤傷了。”
“滿口謊話!”裴驚鴻一拳捶到桌子上,桌上的陶瓷杯盞皆是一震
“放過我的杯子,快上藥吧。”
“傷得很深,拔箭時帶出來的傷口不小,肯定是要留疤了。”裴驚鴻邊敷藥包扎,邊向她形容傷口。
“既是選了武修這條路,留些疤也是常事。”
“咚咚咚”,又是一陣敲門聲。
房內兩人忽然亂了陣腳,手忙腳亂剪繃帶的,整理衣服的,亂成一團。
“小拾,驚鴻,是我。”是二嬸的聲音。
見沈拾穿戴齊整,裴驚鴻拉開了房門。
“做什么呢這會兒才開門。”二嬸一進門就目光四下亂掃。
沈拾舉起左手:“在上藥呢,剛剛包好。”
“你這孩子,從前在鄉下,只要禮儀學得好,平時不鬧出大事我都不多管你。”二嬸走過來拉著她受傷的左手,“可現在來了皇城,這樣的事情決計不能再有下次了。”
“嬸嬸,這次是小拾不對,我也是一時好奇貪玩,下次定然是不敢了。”
“你一向是聽勸的,我也就不多說了。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好好休息吧。”她撿起沈拾丟在地上的一堆臟衣,便向外走去,一邊口中念叨著,“房中弄得這么亂,嫁了人可如何是好。”
出了門還能聽到她在院中補了一句:“驚鴻,說會兒話就回去吧,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天天黏在一塊兒了。”
裴驚鴻沖著門外喊道:“知道了!”
待溫氏走出小院,裴驚鴻將房門掩上道:“你知道昨晚你襄助破境的人是誰嗎?”
“知道,太傅之子魏君堯。”
“那你可知,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成了觀星殿的殿主。”
沈拾沒有答話,當初魏君堯就是因為修行天賦極高,加上背景深厚,才會迅速成為觀星殿的核心人物,她怎么會不知。
“他去哪里尋不到金靈根,偏就需要你來幫忙?”他雙手緊緊握拳。
“也許他找過旁人,只是沒有成功。”她回憶著昨晚的對話。
“見他踩著你的辛苦破境,我恨不得立時就砍了他。”
“他本就在職級上壓你一頭,若為這點小事就撕破臉,便是讓你師父也難堪了。”
“現下他躋身五階,更是耀武揚威了。”
沈拾點了點頭:“半仙之身,的確是有些人修行一輩子都未必能夠。”
裴驚鴻嘆了口氣:“有件事情……思來想去還是要早點告訴你。”
“什么事?”
“你和他婚事已定,今早咱們回家之前,聘禮就已經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