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便是大年初一,沈仲安一大早便攜妻兒到尚書家中拜年。
大梁有在年初一祈福的習俗,尋真觀則是皇城周邊最靈驗的道觀,這一天可謂是門庭若市,香火不息。
朝廷甚至特意為尋真觀修建了一條長街,從內城直通向城外。
因著尋真是沈拾的同源師叔,她來到皇城后便早就想來拜訪,卻因為受傷耽擱了。
今日良辰吉日,她便拉著裴驚鴻來觀中湊湊熱鬧,瞧瞧師叔香火鼎盛的場面。
只是這兩人剛到觀門口,便被叫住了。
叫住他們的是林正。
裴驚鴻疑惑道:“你怎么在這里?也來上香祈福?”
“你師父急召你去一趟,看起來是有很重要的事。”林正擦了擦額角的汗,眼神不住往身后瞟。
二人目光越過他往身后遠望,街對面有一家茶館。
茶館二樓窗邊,坐在那愜意飲茶的,正是魏君堯。青山則立在他的身旁,冷眼望著沈拾。
“是師父急召還是殿主急召?”裴驚鴻冷冷望著魏君堯。
“確實是你師父,他老人家情況不太好。讓我務必帶你馬上去見他。”
“什么意思?”裴驚鴻聲音急切起來,林正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他。
“你去看看吧…”
沈拾見事態緊急,便道:“快去吧,不要耽誤了事情,大庭廣眾他也不會怎樣,這邊我可以處理。”
裴驚鴻只得說道:“那我去去就來。”
沈拾點了點頭,見他剛走出去幾步遠又轉身回來道:
“有什么事情就用火魄珠召我。”
“知道了,去吧!”
沈拾目送兩人離開,抬頭望了望茶館二樓,便向正門走去。
二樓雅間的門是開著的,此刻青山正站在門口。
“沈姑娘請。”
沈拾踏進房門,青山沒有跟進來,而是在外面將門關好,看門上的身影,是走開了。
她在魏君堯對面坐下,他將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道:“周先生親自做的茶,嘗一嘗。”
沈拾飲了一口,溫度正好,入口清香甘甜,似有一股清氣在丹田流動。
“你支開他,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她放下茶盞,直視他的眼睛。
他卻只是垂眸望著手中的杯盞,一邊捏在手里旋轉把玩一邊說道:“沈姑娘見到我還能如此冷靜不動怒,倒是個可塑之才。”
緊接著又自嘲道:“當初是魏某小瞧了姑娘。”
沈拾冷笑一聲:“不過是個不守信義的小人,哪里值得動怒。”
他忽然抬眸,盯住她的眼睛,似乎要將她心中所想全部看穿。
“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沈拾被他盯得頭皮發麻,舉起杯盞又飲了一口,轉而望向街上。
她沒有回答,因著魏君堯于她而言實在不是幾句話就說得清的。
茶水在泥爐上咕嘟作響,魏君堯將壺提起,又將她的茶杯斟滿,調轉了話鋒:“你若是不想要這門親事,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就在這里打敗我。”
“你是在羞辱我嗎?”沈拾捏緊了杯子,“五階與四階天壤之別,更何況我都沒有四階…”
“我只用五成力量和基礎術法可好?”魏君堯望著她,眼中帶笑,“青山已經遣散了四周平民,你盡可大鬧一場,損毀的物件全算我的。”
若是能一舉解決這個麻煩,拼上一把倒也可行。
“那你可別后悔。”沈拾將杯中茶一飲而盡,將師父贈她遮掩樣貌的霜月紗覆在面上。
隨后抬手召喚,玉竅刀自窗口飛馳而來,被她一把攥住。
魏君堯緩緩站起身來說道:“請。”
話音剛落,沈拾將刀橫在身前,光影一閃橫刀出鞘,刀氣直奔魏君堯而去。
只見他飛身后撤,一個仰身,刀氣打到墻上,墻體當場碎裂,磚塊崩落到隔壁房間。
此人術體雙修,即便只用五成力也是個難纏的對手。
沈拾不敢輕敵,刀尖直指對方刺了上去,本想將他逼出茶館,以便展開手腳,誰知他又轉了身形,一把抓住了她握刀的手。
一股靈力沖撞而來,幸而沈拾心有防備才沒有被他震落刀柄。
只是沒料到魏君堯還有后招,只見他突然逼近過來,另一只手卡住她的脖頸,將她整個人控在了墻上。
沈拾此刻右手被死死抓住,對方卻沒有在她頸上施力。她當即左手運力,向他前胸一掌擊出,本以為他會閃躲,誰知他卻生生受下了這一掌。
她抬眼望向他,卻見他目光灼灼,又是要將她心思看穿的眼神。
沈拾怒上心頭,再出一掌。這次他松開手來,一個后躍避開了。
挨了一掌卻面不改色,差距還是太大了。沈拾開始覺得不該一時沖動答應打這一場。
但是既已應戰,哪有后悔的道理,刀已出鞘,無論如何都要贏下來。
她匯聚靈力于全身經脈中運行,忽然覺得似有新的經脈打通之勢,于是靈力全開,周身運轉后匯聚于橫刀之上。
只見玉竅刀發出陣陣刺眼金光。
魏君堯閉起雙眼,右手掐訣,腳下立起一道藍色法陣,將兩人包裹在內。
沈拾縱向揮刀,卻發覺在陣中動作如在水中,力道變得遲緩難行,對方閉著眼睛一個側身便躲開了。
陣中不能久留,她飛身從窗戶躍出,落在長街之上,街上果然沒有什么人,只有零星探頭看熱鬧的,似乎也都是修士。
只見魏君堯緊隨其后落地,法陣再起,這次卻是幾乎將整條街都涵蓋了進去。
沈拾心道:“他早就布好了陣,只等我進套了。與他斗心眼已經沒有意義,不如硬碰硬。”
金光極耗靈力,此時她不得不收斂光芒,重新匯力入體。
對面魏君堯睜開眼睛,見她開始聚力,揮手召喚佩劍,只見劍自長街盡頭飛來,直指沈拾眉心。
沈拾橫刀格擋,被劍推出幾步路,長街地磚上留下一道摩擦的印記。
她發力將劍震飛出去,自己躍身而起,向著魏君堯直劈而下。
魏君堯收劍入手,也是一個正面格擋。
沈拾原本借飛躍之力劈下并不費力,但此刻兩人力量僵持對沖起來,她卻因法陣的緣故開始漸漸吃力。
終于是魏君堯的長劍撩出,沈拾被震飛出去,在空中吃了他一記劍氣,落地翻滾兩周,才終于穩住身形。
這一記劍氣將她傷得不輕,身前自右腹斜向上一道長長的傷痕,血從傷口處滴了下來,落到地上,一股血腥氣自上而下蔓延上來。
她以刀支撐著站起來,腹部一陣脫力感襲來。
打到這一步,其實勝負幾乎已成定局,沈拾卻是心中不甘:
“前世被他一箭射死,現下又被他背信棄義摁著打,到底是憑什么?他向我約戰,不就是要證明我只是個被玩弄于股掌之間不得翻身的工具?”
沈拾抬起頭,看到魏君堯提著劍緩緩向她走來,距離她十幾步時卻突然停了下來,右手一松。
“當啷”一聲,長劍掉落在地上。
“他此時放過我,又何嘗不是一種羞辱。”沈拾再次運轉靈力。
魏君堯卻沒有再上前來,而是伸出左手虛握,手中赫然出現了一把弓。
沈拾突然覺得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緊,腦中“嗡”的一聲。
她的身體開始發燙,汗流不止,經脈飛速運轉起來,眼前都被汗水模糊了。
只見他以右手搭弓,靈力匯聚成一道藍色箭矢,直指向她。
前世崖上的記憶與此刻站在對面的人完全重合了。
而此時的沈拾,體內經脈開始一條條連接起來,對面落在地上的長劍,自己手中的橫刀,看起來都有些刺眼。
頭暈目眩中,只見魏君堯右手拉弓,箭矢“嗖”的一聲飛了出去。
卻是擦著沈拾耳邊飛過。
下一刻她已經近到魏君堯身前,一刀捅向了他的胸口,刀尖自背后扎出,鮮血順著刀尖流淌出來。
幾乎是貼面的距離,沈拾卻驚訝地看到了他上揚的嘴角。
他抬手便是一掌,正中她腹部的傷口,將沈拾再次擊飛出去,面紗也從她臉上滑了下來。
她滾落在地,喉嚨泛起一陣血腥味。
只見魏君堯將她的玉竅刀自胸口緩緩拔出,丟在了地上。
他轉過身去,只留下一句:
“破境之事我們扯平了。”
便緩緩離開了,所行之處地磚被大片血跡浸染。
沈拾此時才明白,經此一役,自己已然突破了四階。
眼前出現了一道衣擺,是青山的聲音:
“殿主要我帶話給你,那日他沒有帶移形符,趕回家時已經來不及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時的承諾他已經無法踐行,還望體諒。”
汗水與眼淚匯聚在一起,順著臉頰流下。
影影綽綽的人流中,她看到遠處匆匆趕來的裴驚鴻,終于安下心來,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