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
皇城的集市上如往常一般熱鬧,茶攤上人來人往,店小二四處奔走添茶。
茶客們閑來無事,湊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著,今天聊得最多的話題就是太傅府上的親事。
“聽說了嗎?今天魏府公子結親,東城那邊好大的陣仗。”
茶攤老板自來熟地坐下,與喝茶的書生聊了起來。
“我三舅去看了,說是十里紅妝,整條街都映紅了。”年輕書生邊飲茶邊接道。
“不是說新娘跟觀星殿的人私奔了嗎?怎么又回來結親了?”
“這一聽就是謠傳啊,觀星殿最大的就是殿主,她跟旁人私奔那是圖什么。”
“也是,新娘子私奔都是話本戲文里的,誰會真放著金山銀海出去過苦日子啊。”
“這么說起來,前陣子還聽說沈家女在城外長街上跟魏公子大戰了一場,打成那樣也能結親?”
“兄臺消息滯后了,沈家女上個月大火燒死了,他們家前陣子一直掛著白幡呢。”
“新娘子換人了?換了誰啊?”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看看吧。”
二人一拍即合,老板招呼伙計守攤,便往東城看熱鬧去了。
魏府門前的長街名叫桃園街,街道兩旁植滿桃樹,春天時桃花漫天甚是美麗。
此時花季未至,每一株桃樹的枝干上都掛滿了紅綢,一棵連著一棵,綿延數里。抬嫁妝的隊伍行走在花街之上,隊首已經到了魏府,隊尾卻還看不見在哪里。
二人循著隊伍找去,卻見隊尾從桃園街另一頭的沈宅中走出來。此時的沈宅張燈結彩,全然看不出上個月才沒了個女兒。
“又是謠傳?”書生與茶攤老板面面相覷。
兩人站在街對面向宅內張望,只見主人家一名穿著考究的男子在門口張羅,手里攥著清單在認真核對最后一份嫁妝。
這人便是沈拾的堂兄沈搖。
“這是最后一份了吧?”他一邊詢問身旁的侍從,一邊在禮單的最后一項打了個勾。
“都送出去了。”侍從答道。
“迎親的車駕應該已經出發了,你在這守著,我去看看小拾,有什么事去她房間找我。”
沈搖把禮單交給侍從,撂下一句話便轉身進了內院。
內院中丫鬟小廝忙得不可開交,溫氏則是站在院中指揮著:
“鳳冠呢?怎么還沒取來?禮車都要來了快去催催。”
“母親。”沈搖向溫氏行了個禮。
“你來得正好,快去看看你妹妹,早膳一口沒吃,一天下來要撐不住的。”
沈搖一邊答應著,一邊徑直進了沈拾房間。
房門大開著,丫鬟們進進出出,沈拾卻視若罔聞,只盯著眼前的銅鏡,由著丫鬟幫她梳妝。
她心中思索的是十天前與魏君堯的對話。
那日沈拾從觀星殿醒來,魏君堯獨自守在她身邊。偌大的房間里只有他們兩人,顯得空空蕩蕩的。
“你把裴驚鴻怎么了?”她說起話來都能聽到自己的回音。
“放他走了。”他與她面對面坐到了榻上。
“他不可能走。”
“我自有辦法。”
“我的火魄珠呢?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拾突然察覺自己腕上空空蕩蕩。
他沒有回答,卻突然以雙手支撐著身體湊近過來。已經很多年沒有聞到他身上雪松香的味道了,沈拾覺得恍如隔世。
他今日半束著頭發,發絲垂落在沈拾的肩上,她向后靠了靠,后背倚到了墻上,已經避無可避。
“你的過去我都知道了。”
“你在說什么?”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懵了。
“一開始我還半信半疑,以為是你捏造的圈套。”他嘴角微微揚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直到你面對我的弓箭,給了我這一刀。”
沈拾睜大了眼睛,一時間覺得身體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只能依靠墻壁支撐,心臟砰砰直跳。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她側了側臉,開始回避與他對視。
“那日在碧潭山洞,魂鈴靠近我的一瞬間,我就被迫介入了你的所有記憶。”
他重新坐直身體,眼睛卻還是緊緊盯著她:“你對我太過了解,恐怕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你也已經心中有數了吧。”
話到此處,沈拾知道他不會再留她性命。
她聚氣丹田,開始運轉經脈靈力,卻突然察覺自己靈脈被封印了,甚至連魂鈴都召喚不了。
魏君堯起身走到桌前,指尖扶住桌面,沈拾的目光停留在他手邊的一只小瓷瓶上。
只聽他道:“這是洗魂水,喝下它就可以忘記前世今生所有記憶。這樣的陽世孟婆湯可不多得。”
“我不喝這個。”
“你倒是堅定。連命都不要了?”
“沒有了過往我就已經不是我了,這跟直接殺了我有什么區別。”
“裴驚鴻的命不也不顧了?”
沈拾猶疑片刻,說道:“無論我喝不喝你都不會放過他。”
他突然笑了起來:“我在你眼里就這么狠毒。”
“那你回答我,前世你把他怎么樣了?”沈拾說話的聲調都提高了一度。
“我介入的只有與你相關的記憶。不過……你早就猜到我會怎么做了吧。”
沈拾冷笑一聲:“不過是一死,我就與他共赴黃泉。總比喝了這東西茍活于世的強。”
“你們救了君妍,我說過會銘記于心。我的確已經放他自由了。”他食指點了點桌上的洗魂水,“至于你——這就是我給你的機會。”
“規則都是你定的,不如別談什么銘記報答了,我只覺得可笑。”
他向前兩步重新坐回榻上,幽幽地望著她。
半晌又緩緩抬起手撫上她的臉頰:“一口一個裴驚鴻,你就真的絲毫不顧我們之間的舊情?”
沈拾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別靠過來。”
他的手在空中一滯,而后緩緩垂下手臂,嗓音沙啞:“于你而言只是遙遠的前世記憶,于我卻是前不久才在真實的世界中度過了一生……我比誰都害怕那個幻境是假的。”
此時的魏君堯神情落寞,語露疲態,看起來沒有一絲攻擊性。
沈拾一怔,不由一陣心酸涌上心頭。
但他很快收起了所有情緒,重新站起身來,背對她道:“無論如何婚期都不會改變,我會為你備齊嫁妝。只要裴驚鴻自此以后再不出現,我也不會再與他為難。”
沈拾張了張嘴,覺得喉嚨有些干啞。
“我只希望你喝了它,心里會好受一些。”
魏君堯留下這句話便出門離開了。
從回憶中恍過神來,銅鏡中沈搖正站在她的背后,手中托著墊了紅紙的食盤,盤中裝著各色點心碟子和兩個不再冒熱氣的包子。
沈拾摸起包子便往嘴里塞,倒是讓準備好言相勸一番沈搖愣了一愣。
她只是沉浸在回憶里一時失神,并沒有想要絕食的意思。畢竟今日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
“想開了?”沈搖笑道。
沈拾點了點頭,懶得與他多說。只在心中盤算,如果真如魏君堯所說,裴驚鴻還活著,那他今日就必定會出現。
“那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住他。”她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
如果他沒有出現,就是魏君堯已經殺了他。
她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又伸手抓了第二個往嘴里塞。
“那我就要讓他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