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行是太子代父前往北方邊境舉行國祭,所乘的是太子儀仗,沈拾作為隨侍不能進入車駕,玄昭卻為她配了一匹漂亮的黑馬。
她坐在馬上四下環顧,并不見青山的蹤影。再望向車駕內的太子,一身玄黑朝服,前襟隱約看得到暗龍紋。
儀仗與平日出行不同,為展示天家威嚴都是緩緩而行。
目的地是邊境的朔方城,太子需要在沿途的三座城鎮代帝王舉行祭祀儀式,走走停停這一路大抵要花上月余。
第一站叫做望京臺,離皇城最近,這里原住百姓甚少,多是駐留在此地的官員及家眷。客棧倒是不少,往來客商都會在這里停留整裝后再入皇城。
抵達望京臺時已經入夜,祭祀安排在第二日進行,沈拾剛剛回到房間換回自己的常服,就被玄昭叫出了門。
“我不是青山,不會照顧你的起居。”
“我有手有腳,不需要你來照顧。”他此時已經換上一身便服,像個尋常公子一般與街上行走往來的客商融為一體。
她也不想與他玩什么公子與侍從的游戲:“你到底想干嘛?”
“想知道你到底有多恨我。”
“出遠門不帶青山,是自信我殺不死你嗎?”
“我是在賭。”他轉頭望著她的眼睛,認真道:“賭你與裴驚鴻不是一類人。”
她想說“你不配提這個名字”,又覺得與他多說無益,干脆扭過頭去不接話了。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辦法……但你的身份最好不要告訴任何人。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你不覺得江山月才是最危險的嗎?”
“有我在他掀不起風浪。”
沈拾冷哼一聲。今天這個場景太過詭異,她幻想過無數種殺死玄昭的場面,唯獨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與他相安無事并肩而行。
她道:“只要我還活著一日就不會放過你。”
“我說過了,奉陪到底。”
他竟還笑了。沈拾一股無名火竄上來,壓住腰間玉竅刀刀柄猛地轉身,刀鞘狠狠撞到了他的后腰上。
“您想逛街便逛去吧,我不奉陪。”
話罷揚長而去。
這一夜她輾轉反側,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么事已至此他手無寸鐵地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卻連刀都沒有出鞘。
第二日清晨,皇家大祭,這一站是祈風調雨順。
一大早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是個好兆頭。
沈拾站在臺下,看著百尺高臺燃起祭火,而后在陣法的加持下雨越下越大。臺下百姓放聲高喊:
“天佑大梁!”
祈雨是玄昭的拿手陣法,他自然是手到擒來。倒是這一場祭祀讓沈拾想起了什么,擠出人群找到隨侍的林正,問他接下來的兩場是什么樣的儀式。
林正答:“三場祭祀分別是:‘祭天’、‘祭地’、‘祭英靈’。”
“那下一站懷遠鎮就是祭地母了。”
她伸手感受落雨,明白了后面兩站才是這次出行的重點。
離開祭臺后玄昭當即下令開拔,馬不停蹄便往懷遠鎮趕去。這個鎮子距離皇城甚遠,聽說這一季雨水不太好,百姓都有些不安。
只是他星夜兼程地趕路,急匆匆到了懷遠鎮卻又不著急了,走完萬民敬仰的過場后便隱了蹤跡,帶沈拾換了一套布衣裝扮往山野間去了。
山路泥濘,沈拾扶著路邊藤蔓道:“殿下這是要深入山林微服私訪?”
“要帶你踏青。”
話音剛落,刀劍抵住了玄昭后腰,他身形一滯:
“終于忍不住了?”他笑著轉身,刀劍卻又往前送了送。
“別回頭。”
“你這一刀只會傷我,殺不了我。”
“我也沒想讓你輕輕松松死掉。”
話罷,玉竅刀一個直刺,刀劍自玄昭前腹頂出,帶出鮮血滴落在泥土中。
“你既這么著急給我送復仇的機會,我也不打算錯過,有什么籌謀盡管使出來吧。”
他倒吸一口涼氣,玉竅刀從身后抽出,整個人隨即跪倒在地上。沈拾用衣袖擦了擦血跡,收刀入鞘。
遠處有人影晃動,她立刻將玉竅刀收入玉兔項鏈,伸手去扶倒地的玄昭,只是她動作虛浮,看似在拉扯實則是要他自己發力站起來。
抽了刀本就血流如注,這一折騰更是讓玄昭冷汗直流。
遠處的人走近了,是個挎著籃筐采野菜的女子,她見面前兩人滿身是血,驚道:“這是怎么了?”
沈拾定睛一瞧,也吃了一驚:這女子竟與她的師姐祁清夢長得一模一樣。
玄昭虛弱道:“我兄妹二人尋親路上遭歹人劫財,能否請姑娘幫扶一把。”
話音未落這女子就已經伸手上前扶人了,口中說道:“我家郎君醫術不錯,我帶你回去診治!”
沈拾心道:你家郎君該不會是……
池硯吧。
那山腳下的農家院落里,給他們開門的竟真的是池硯——外袍當披風,頭發也是隨手一綁,必定是他本人無疑。
他見到沈拾反應竟比她還要大,“啊”的一聲后退半步,像見了鬼一般。
改換了容貌他不該認得自己,這一叫倒是讓沈拾摸不著頭腦了。
他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忙轉了目光,上前扶住玄昭:“流了這么多血,快進來包扎止血。”
這樣顧左右而言他,反而令人生疑。
池硯一向癡情,能讓他成親,那對方必定是祁清夢,可這個女子雖說長得與師姐一模一樣,卻說不出是哪里不太對勁。
在院中等待時,沈拾與祁清夢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起來,漸漸發現了不對勁之處到底在哪里。
她所認識的祁清夢溫和友善,但做事絕不拖泥帶水,是個思維清晰、理性有決斷的人,眼前這個祁清夢卻看起來非常單純善良,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傻傻的,幾句話就被沈拾套出了所有經歷。
祁清夢的記憶是不完整的,最初的記憶是在十年前,她一覺醒來發覺自己什么都不記得了,腦中一片空白,只有池硯陪在她身邊。
沈拾聽到此處就明白了,當初一道天雷帶動了魂鈴的時空陣法,將兩人傳送到了十年前,只是祁清夢的失憶卻不知是什么原因,許是與渡劫有關。
“后來呢?”她問。
“最初那段時間非常驚慌失措,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幸好有他在我身邊……”
祁清夢說起池硯時,神情都柔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