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憐隨著侍女到一處暖閣,不消半刻她又出來。
侍女正要領她回去,便見森森樹間閃過一個黑影,侍女登時驚呼一聲,下意識道:“什么人?”
蕭玉憐一凜:“哪有什么人,莫不是野貓吧?!?/p>
侍女卻是搖頭,“今日府上貴客眾多,大小姐怕傷了小姐公子們,特意著人驅趕了院中的野貓。”說罷,那黑影又是一閃,隨后消失不見。
蕭玉憐也看到,抬手指著一個方向,捂嘴驚道:“我瞧見了?!?/p>
侍女立馬道:“此處不安全,小姐快些隨奴婢回席罷,一會奴婢稟告了大小姐去?!?/p>
“可是府中世家子弟眾多,非富即貴的,一會再去,怕是不妥。”蕭玉憐斟酌著語氣開口,盡是一副為林家著想的模樣,“況且林大小姐操持宴席應是忙不過來的,倒不如你去稟了貴府二小姐,帶些個家丁,我瞧他是往林子里去了,應當不遠。”
侍女面露糾結:“可奴婢去稟報,小姐當如何?”都是貴客,她也不敢怠慢眼前這位小姐。
蕭玉憐似是焦急。
“我行于大道,想來賊人也不敢光明正大近身,可若是別家公子小姐誤入了這小樹林,遇上了賊人……”
她話未言盡,意卻顯然,侍女聽了個明白,心中感念眼前的小姐真是慨然,福身一禮,忙去尋林婉晴,身后,蕭玉憐倏地勾起一個笑,好事總得自己發現么。
一旁樹干上有一個青色身影,枕著雙手懶懶躺著,幾乎要與濃密的綠葉融為一體。
賊喊捉賊嗎?有點意思。
蕭玉憐見那侍女走了,便準備自己走回去。
冷不防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隨后她身前一丈遠的地方便冒出來一個人,她嚇了一跳,忙止住腳步。
只見那少年青袍落落,長身玉立,發絲高束,被銀冠固定住,負手立于她身前。
裴歸晏。
“蕭九小姐更衣,偌大個林府沒安排個侍女引路,還是小姐本就不想帶呢?”裴歸晏轉身朝她走來,淺淺笑道。
蕭玉憐不過愣神的功夫,那人便走到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她不喜歡被人俯視的感覺,不動聲色后退一步,客氣道:“裴世子多慮了,小女這段短路,還是認得的?!?/p>
裴歸晏若有所思,便爽快道:“如此,不如裴某給小姐引路如何,雖說這青天白日的,卻也是瞧著這府上不大安全,小姐可要顧惜羽毛啊?!?/p>
這是聽到方才她與那侍女的對話了,蕭玉憐一笑:“原來世子如此大方良善,不過世子一片好心,小女心領了便好?!?/p>
“是啊,我不僅好心,還是個混不吝風流成性的紈绔子弟,對不對,蕭九小姐?”裴歸晏微微俯身,含著笑與她對視,二人隔得本就不遠,他這一出,距離更是危險。
這人如何知道尹無雙與她說的話的?她面色一凝,疑惑看著他。
還不待她多想,就又聽裴歸晏道:“不過這府上出現賊人,小姐一點不擔心的模樣,莫不是,與之相熟?”
他往前一湊,笑得十分魅惑,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蕭玉憐再度后退,語氣帶著警惕:“男女大防,還請世子自重,至于什么賊人,小女未曾得見,世子若是有這閑情,小女恭敬不如從命便是?!?/p>
“嘖嘖,蕭九,撒謊可不是一個千金小姐該做出的事?!迸釟w晏直起身,意味深長地笑笑,轉身往前走。
蕭玉憐忿忿但又不得不跟在裴歸晏身旁走,心說此人真是多管閑事,有時間得讓他吃點苦頭。
一旁裴歸晏瞧她一眼,揚眉笑道:“怎么,心里念著我的壞話嗎?”
蕭玉憐呵呵一笑,道:“世子的心思堪與蜂王巢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毙难壅娑?。
裴歸晏頓住步子,忽而又俯身湊近她,四目相對,他笑語卻惡劣:“想知道上一個說我壞話的人有什么好下場嗎?”
蕭玉憐也回以微笑,輕飄飄吐出兩個字:“不想?!?/p>
隨后,她便提起裙裾,先他而行,看也沒看他一眼。
裴歸晏反應過來,三兩步便跟上她,抱胸偏頭問她:“蕭九,你支走那侍女想做什么?”
蕭玉憐目不斜視:“世子定然很喜歡吃鹽罷?!遍e得發慌。
裴歸晏舌尖抵了抵腮幫子,終是氣笑了,溫婉賢淑?舌燦蓮花還差不多。卻是未再開口了。
……
回到宴席,眾人仍在嬉嬉鬧鬧,裴歸晏不知何時消失了,因此發現蕭玉憐回來的人都以為她是自個兒回來的。
另一邊的裴南星一行人也注意到了蕭玉憐裊裊娜娜的身姿,沈光宗正磕著瓜子呢,瞧見她,神情激動,長寧郡主還以為他卡住了。
“就那個,玉白色一個人走的?!鄙蚬庾谔种钢?。
長寧郡主正看著,想瞧瞧是個什么樣的美人,冷不防后面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看什么呢?”
裴南星和沈光宗都被嚇了一跳。
裴歸晏不知何時出現在長寧郡主身后,斜靠著亭柱,側眸瞧著他們三人。
長寧郡主眼珠滴溜一轉,狡黠道:“阿晏哥,南星說你喜歡蕭九小姐。”頓了一瞬,又道:“沈光宗也說了?!?/p>
這回總該到他倆倒霉了吧。
裴歸晏嗤笑一聲:“長寧,你眼瞎,我還沒瞎。你腦子是有點問題,我妹說什么都信?!闭f罷還送她白眼一雙。
長寧郡主一噎,心中暗罵他才瞎。卻是準備拉著裴南星溜了,跟避瘟神似的。
沈光宗適時賤兮兮地開口:“長寧、南星,你們方才不還說阿晏的壞話嗎,這會又不說了?”
兩位小郡主聞言具是轉過身。
甫一說罷,他突然吃痛“嗷”了一聲,地上落下半塊酥餅,他眼神不滿地盯向裴歸晏,罪魁禍首手上拈著另外半塊酥餅,涼涼道:“少裝?!?/p>
沈光宗:“……”
想打人。
還是算了。
……
另一邊,有侍女悄悄來到林婉柔身旁耳語,她面色瞬間一凝,立刻從眾小姐之中退了出去。
蕭玉憐不知何時出現,眨了眨眼,問道:“林大小姐,這是要去哪呀?”
“是啊,”有其他小姐也不解問道,“宴席好好的,主角兒怎能不在?!?/p>
林婉柔頗有些尷尬的準備解釋,蕭玉憐卻是善解人意般道:“想來是有些急事要早早做了的,咱們還是莫要耽擱了,對不對?”說罷她又關切地看向林婉柔。
“宴席好好的,能有什么事讓林小姐如此著急忙慌,咱們同去看看罷?!币晃恍〗闾嶙h道,是瑛國公府上的千金,宋蒔意,此人與林婉柔向來交好,此番應是真心為了林婉柔好,生怕她擔憂。
蕭玉憐勾了勾唇,巧了,正中下懷。
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余圍著的幾位小姐也是附和道,甚至一些好事的公子們也來湊熱鬧。
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最好的便是熱鬧。
這讓林婉柔拒絕的話不得不咽了下去,不好欲蓋彌彰,只得硬著頭皮帶人前往。
小亭中的四人大眼瞪小眼,忽然裴歸晏唇角一勾,看向烏泱泱一群人去的方向,道:“走了,有好戲看。”
唯恐天下不亂。
……
林府上綠蔭小道甚多,供給灑掃下人住的地方自然也就近排在林間。
可今日的小樹林格外繁鬧。
有一男一女被反剪雙手押在地上,周圍全都是公子小姐。
林婉柔氣得幾欲發昏,她好容易操持一次宴會,怎么能辦成如此模樣,這讓父親如何看她?
有公子認出了被押著的二人,奇道:“這不是陳小姐和李公子嗎,怎么回事?”
地上被押著的,正是李天擎和陳伊伊。
林婉晴看了一下林婉柔的臉色,才開口解釋道:“方才有侍女來向我匯報說府中似有賊人出沒,本想著今日貴客眾多,傷著碰著不好,便帶了些家丁來尋,結果就瞧見陳小姐和李公子在這下人住的屋子中……”
余下不必多說,此兩人衣衫凌亂,身上還飄著股若有若無的媚香,自然是經過一番風雨。
私底下混的公子小姐不少,可這在別人府上便情難自抑,也太不知禮義廉恥了吧。
思及此,眾人不由得顯出一抹嫌棄之色。
裴歸晏四人站在人群一角,若有所思。
方才見著人多的時候,陳伊伊便暈倒了,李天擎自是清醒過來,慌忙辯解:“不是我,我方才早已醉了,不是我……”
事實已然,狡辯再多,又有何用?
不過……
許是瞧見林婉柔臉色實在差,宋蒔意又連忙找補:“許是被人誣陷的,何不傳一傳方才攙扶陳小姐和李公子的小廝侍女問問話呢?”
一句話,林婉柔瞬間找到主心骨般,她暗自剜了林婉晴一眼,后者忙著人去找。
林婉柔又在人群中尋著長寧郡主的身影,只希望郡主不要因為這些事回頭給衡親王吹耳邊風,長寧郡主卻是審視般掃著地上的人,還有她。
林婉柔恨不能上去弄死這一對狗男女。
蕭玉憐則在一旁看好戲,未曾注意自己也被盯上了。
侍女來了,林婉柔忍著怒意問道:“是誰讓你送陳小姐到此處的?”雖是忍著怒氣,但卻還是兇神惡煞的語氣。
侍女當即被嚇到跪下磕了好幾個響頭,忙道:“是李公子!李公子的小廝給了奴婢一錠銀子,要奴婢將陳小姐送往此處,可奴婢來時并未見到李公子的身影。奴婢一時鬼迷心竅,求小姐寬?。∏笮〗銓捤。 ?/p>
全場鴉雀無聲。
林婉柔一記眼刀,目眥欲裂,侍女一旁的小廝忙也從實招來,“陳小姐的婢女給奴才曼陀花,讓奴才下到李公子的果釀中,再將李公子引出。”
全場又是目瞪口呆。
“原來是對鴛鴦命苦么?!比巳褐胁恢l喊了這一句,眾人具是哄笑一團。
李天擎拼命搖頭:“我沒做過,我從來沒做過,賤婢你敢撒謊,老子弄死你?!?/p>
那侍女身形一抖,忙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聲淚俱下:“奴婢絕無謊言,這便是李公子的銀錠?!?/p>
林婉柔接過,只一眼,便啞口無言,雙眼一閉,竟是暈了過去,林婉晴和宋蒔意忙扶著她。
世家的銀兩底部都會刻有獨特的印記,而那銀錠子底部的“李”字,實在晃眼。
長寧郡主忽而往前一步,睥睨著地上跪著的二人,聲音淡淡卻不容置喙:“林小姐受驚,本宮今日便做主,派人將李公子和陳小姐都遣送回家好生看管,回去后本宮,會同父王和圣上稟明此事?!?/p>
說罷便帶著儀仗離去了。
“郡主英明?!北娙嗣笆止ЬS。
蕭玉憐彎唇笑笑,耳邊倏地傳來酥酥癢癢的氣息,以及低沉好聽的嗓音:“這便是你唱的好戲嗎,蕭九,嗯?”
又是他。
蕭玉憐不動聲色避開,笑瞇瞇道:“裴世子知道前朝有位君主,英年早逝是死于什么嗎?”
裴歸晏被她這莫名其妙、毫無邏輯的問話一噎,竟還真的在思索。
下一秒,玉白色的裙角從旁掠過,悠悠留下一句:“疑心病。”
裴歸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