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瓷器摔碎的聲音從屋中傳來。林秣進來時便看見侍女跪了一地，林婉柔捧著個茶杯站在上首，見父親進來怔愣一瞬，立馬放下茶杯恭順行禮：“見過父親。”
林秣瞥她一眼，沒說話，揮手讓侍女們下去。待坐到上首，才沉聲道：“柔兒，你這像什么樣子，動不動打砸東西，責罰下人，一點子貴女樣都沒有。”
林婉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慌張解釋：“父親，我……”
話沒說完，便被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今日你怎么辦事的，連個宴會都操持不來，在這么多人面前落了面子，不能哄得長寧郡主的歡心便罷了，腌臜之事也會莫名發生，這也料理不好，為父真是白教養你十幾年了！”
林秣話語激動，唾沫星子橫飛，嚇得林婉柔眼淚直流，忙跪了下來，哀聲道：“父親，不是我，是蕭玉憐！是宋蒔意！她們兩個一唱一和，逼我帶著各位公子小姐前去，那個稟報晴兒的侍女，說是得了蕭玉憐的授意！不是我！”
她慌亂地想給自己找替罪羊，林秣卻像是早已看穿，冷笑一聲：“在自家府上還能被人算計，蠢得像你早死的娘一樣！禁足一月，抄家規百遍，若是壞了為父的大事，我還要你好看。”
說罷，林秣便拂袖離去。
林婉柔脫力般坐在地上，神情有些陰沉。
為什么父親總是覺得她做得不夠好，永遠覺得她不如蕭玉憐？明明在學堂中，她的學業總是最出色的，詩書六藝從來挑不出錯處。
為什么？到底為什么？
是不是沒有蕭玉憐，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林婉柔哀哀戚戚地想了一會，莫名扯出一個詭譎的笑容，讓進屋扶她的貼身侍女妙音嚇了一跳。
……
次日，金鑾殿。
御史大夫曾鴻儒出列稟報昨日左相府上的事，彈劾了戶部侍郎和榮安侯的同時，也不忘拉踩了左相一番。
曾鴻儒是世家的人，自然抓著機會便使勁奚落對家。
左相林秣出列，好一番陳情，卻是將自己摘個干干凈凈。
曾鴻儒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靖和帝龍袍加身，冕旒遮面，教人看不清神情。良久，他不怒自威的聲音自大殿上首傳來：“太子，你說。”
被點到的景泓依聲出列，拱手道：“稟父皇，兒臣以為此事可大可小，陳家小姐若與李家公子情投意合，倒不如做一個成人之美。萬壽節將近，自然是多添喜事為好。”
他說罷，曾鴻儒不贊成道：“可昨日這李公子口口聲聲說自己被陷害，情投意合？微臣看來未必。”
“曾大人，”林秣皺眉，“太子殿下說話，你有何插嘴的份？”
曾鴻儒拱手，恭敬道：“左相大人，下官身為言官，自是要做好份內之事。”言下之意，我是在盡職盡責，你這把老骨頭還是莫要多管閑事了。
靖和帝沉聲道：“李卿陳卿，你二人可有話要說？”
被點到的榮安侯和戶部侍郎忙出列，硬著頭皮應下了子女情投意合之事，如今他二人都是左相麾下要臣，都是穿一條褲子的，太子都發話了，他們自然只有應和的份。
聞言，靖和帝龍顏一悅，卻還是嚴肅道：“既如此，朕便賜婚于李氏與陳氏。只是如此行徑終有不妥，戶部侍郎與榮安侯各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圣上一錘定音，曾鴻儒也不得置喙。
蕭桓立在官員最前首，始終表情淡淡，對于靖和帝大事化小的惺惺做派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隨后陸續有官員上諫，盡是些無聊瑣事，很快便退朝。
蕭桓回到府中，吩咐心腹去查昨日林府的事。
杜姨娘見到他，忙扭著腰肢迎上前去，嬌嗔道：“老爺素日忙于朝事，回到府中可要好好歇歇，莫要累傷了身子。妾身晾好了茶，老爺不若上麗水院坐坐？”
蕭玉憐站在連廊下，聞言冷笑，杜姨娘小家碧玉，最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這些年蕭桓也習慣了她的服侍，很是寵愛。
昨日之事，想必蕭婧怡早就與杜姨娘通了氣，自家老爺的死對頭除了糗事，自然是要好好恭賀一番。而她卻不知今日朝堂上靖和帝的態度，這時蕭桓正是忙于此事的時候，杜姨娘卻巴巴的湊上來。
蕭玉憐暗自勾了勾唇，寵愛最是易逝，若是杜姨娘煩著蕭桓做正事，蕭桓會怎么做呢？
果不其然，蕭桓見著杜姨娘過來，微微蹙眉，語氣中隱有絲絲不耐：“今日有事，你先下去。”
杜姨娘愣了愣，似是沒料到蕭桓會如此答話，但多年服侍，她也知道自家老爺的性子是說一不二的，忙恭身行禮，準備退下。
蕭玉憐勾唇，從連廊下走出去，行禮道：“阿憐見過父親。”她看了一眼杜姨娘，似是疑惑道：“姨娘怎的也在這？阿憐找父親有事，不知姨娘……”
杜姨娘雙眼閃了閃，見蕭桓未出聲駁回，倒顯得她像閑的沒事找事一樣，她微微屈膝，道：“既然九小姐找老爺有事，那妾身無事，就先告退了。”
這話說的，好像蕭玉憐不讓她找蕭桓似的。
不過蕭桓顯然不在意，剛好他也要找蕭玉憐，便點點頭，對著蕭玉憐道：“玉憐隨我去書房吧。”
蕭玉憐露了個親切的笑容給杜姨娘，便跟在蕭桓的身后離去。
書房。
蕭桓沒讓侍從進來，屋內僅父女二人。蕭桓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上，神情淡淡，卻帶著難得的嚴肅，道：“玉憐應當知道昨日林府發生的事，你怎么看？”
蕭玉憐心底一動，能怎么看，都是她促成的好嗎。她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恭聲答道：“依大堯律，白日通奸者，當視情節輕重判劓刑或笞刑。”
蕭桓點頭，對于自己女兒熟通律法表示滿意，隨即他屈指叩了叩桌面，示意她上前。
蕭玉憐走到他旁邊，就看見御史大夫上奏的副本，內容是彈劾，靖和帝給出的圣裁是賜婚與罰俸，對比她方才所說刑罰未免差之甚遠。不過，倒與她事先設想的結局相差無幾。
蕭桓問道：“玉憐見過圣裁，以為如何？”
蕭玉憐聞言，斟酌著語詞道：“包藏禍心，其行有疑，目無律法，背德離綱。”
對于政事，蕭桓從不覺得她不能干涉，作為蕭家唯一的嫡女，她自小便由蕭桓親自教導，教的不是婦人之道，而是君臣之道。蕭桓不會避著她理政，反而帶著她一起，教她認識時局，教她朝堂上的彎彎繞，卻都是為了入宮為后奠基。
蕭玉憐說罷，蕭桓久不回復。
良久，他道：“玉憐當知，為父自小教導你君臣之道，如今你也快到該出嫁的時候了。”
蕭桓直直講話題生硬繞開，蕭玉憐早有預料，知道他要說什么。
果不其然。
“蕭家四代為后，到你這里，也不例外，為父欲將你許給太子，你可有意見？”
蕭玉憐嘴角一抽，快要掛不住，決策前問問她的意見，難道還有選擇的余地嗎？前世她也說了不愿，不還是乖乖進去了，這一世，她可不乖。
她溫聲答道：“父親安排，阿憐自然沒有意見，只是……”
“只是什么？”
蕭玉憐抿抿唇，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蕭桓皺眉，道：“但說無妨，你我父女，還有不可說的話？”
“今陛下雖寵信太子，可畢竟是元后所出，并非蕭家血脈，只怕不會聽從父親的安排。再者，今日林李陳三家之事，陛下避重就輕的態度，顯然是偏向林家的，朝堂之事，陛下向來公正果決，可這次卻特別，是否有人從旁進言？而那人又為何進言？真相猶未可知。蕭家在朝堂舉足輕重，一言九鼎，父親何不坐山觀虎斗？”
一席話，蕭桓眼睛閃了閃，顯然是聽進去了，沉吟片刻，他道：“此事先擱置吧，為父觀察時局再另尋機會，你且先退下。”
蕭玉憐暗自勾唇，應聲便退了出去。
她的父親，快去查吧，查到景泓與林家非比尋常的關系，查到景泓勃勃的狼子野心，還會讓她嫁過去嗎？自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