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的水在暮色中泛著暗沉的光,柳七煙握著許逸軒遞來的邸報,指尖微微發顫。彈劾許父的奏章上,墨跡未干的字跡如同一把利刃,直指許家與市易法反對派的關聯。而那份作為“鐵證”的手札,正是她曾在爭執時瞥見的、許逸軒夾在《孟子注疏》中的文字。
“柳姑娘,父親為官清廉,絕無結黨營私之舉。”許逸軒的聲音帶著少見的焦慮,他來回踱步,腰間的雙魚玉佩撞出細碎聲響,“定是有人蓄意構陷,借市易法之爭打壓我許家。”
柳七煙深吸一口氣,將邸報放在案上。燭火搖曳,映得兩人的影子在墻上晃動。她想起這些日子與許逸軒并肩應對行會刁難的時光,想起他為護“七巧坊”動用家族關系的模樣,心中某處柔軟被觸動。“我幫你。”她抬起頭,目光堅定,“不過我們需要從頭梳理市易法的利弊,找出辯詞的關鍵。”
接下來的三日,許府書房的燭火徹夜未熄。柳七煙憑借記憶,將現代經濟學中關于市場調控的理論,與北宋市易法的實際情況相結合,在宣紙上列下密密麻麻的要點。許逸軒則不斷翻閱家中收藏的邸報、奏章,試圖找出政敵彈劾的漏洞。
“你看,”柳七煙指著紙上的圖表,“市易法雖由官府調控物價,但實施以來,汴京米價確有回落,百姓得以喘息。若能證明令尊推行市易法的初衷是惠及民生……”
“可朝中保守派視市易法為與民爭利,此觀點根深蒂固。”許逸軒打斷她,眉間擰成川字,“僅憑這些數據,如何說服御史臺?”
兩人爭論間,柳七煙忽然瞥見窗外飄落的杏花。粉白花瓣隨風起舞,落在許逸軒的肩頭,他專注的側臉被燭光鍍上一層暖黃。她心中一動,鬼使神差道:“或許,我們可以換個角度。就像作詩,不必直抒胸臆,亦可婉轉表意。”
許逸軒愣住,望著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這還是第一次,柳七煙沒有與他激烈爭辯,而是用他熟悉的“詩道”來闡述觀點。“愿聞其詳。”他放下手中竹簡,認真道。
柳七煙撿起一片杏花,在掌心輕輕揉搓:“你看這花,若直接寫它如何嬌艷,難免落入俗套。但若以‘昨夜東風入小庭,素娥猶似舊時明’這般隱喻,反而余韻悠長。辯詞也可如此,不必正面駁斥保守派,而是從民生、國本入手,用實例打動人心。”
許逸軒盯著她手中的杏花,若有所思。半晌,他忽然展顏一笑:“柳姑娘果然妙思。就如你教女子讀書,不與舊制硬抗,而是另辟蹊徑。”他的目光溫柔,帶著欣賞與信任,讓柳七煙臉頰發燙,慌忙低頭整理案上的文書。
當夜,柳七煙在燭火下揮毫疾書,將兩人探討的思路化作一篇洋洋灑灑的辯詞。寫到動情處,她不自覺吟出一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這是她從現代帶來的詩句,此刻用來形容他們共同面對困境的心境,竟恰到好處。
“好一句‘明月何曾是兩鄉’!”許逸軒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后,目光熾熱,“柳姑娘,可否將此句贈予在下?”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柳七煙回首,兩人近在咫尺。她能清晰看到許逸軒眼中的期待,心跳如擂鼓。猶豫片刻,她點頭應允,重新鋪好宣紙,將詩句工整寫下。落筆時,她忽然想起日間討論時的默契,想起他望向自己時溫柔的眼神,筆尖微頓,又添上一句:“與君共渡汴河浪,何懼風雨滿汴京。”
許逸軒接過紙張,反復摩挲著墨跡,嘴角揚起笑意。他轉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塊雕花木匣,里面是他珍藏的雕版——那是他仿照活字印刷術制作的物件,雖不如后世精巧,卻也承載著他對新奇事物的探索。“明日,我們便用這雕版,將這些詩句印成信箋。”他望著柳七煙,眼中滿是深情,“就當是我們共渡難關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