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后,謝明鈺向謝瀾二人告退回到自己院子。剛入院門,就看見周嬤嬤和身后幾個婢女小廝齊刷刷地站在院子中央。看到謝明鈺回來,周嬤嬤滿臉堆笑地迎上來。
“二小姐,這院中的一切都已布置好了,按照老爺的吩咐,所有的家物器具皆是您離家時的模樣。您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謝明鈺環視周圍,當真是分毫不差。
“父親有心了,我很喜歡?!?/p>
“小姐喜歡就好。這些人以后就是負責小姐的飲食起居的。”說著,從中拉出兩個面容清秀的女子。
“這二人是老奴精挑細選出來的,她們以后就幫小姐處理院中繁瑣雜事,小姐有什么事吩咐這二人便可。這個叫青漪,這個是琴香?!?/p>
謝明鈺打量著面前這兩個人:名喚青漪的杏眼靈動,嘴角總噙著狡黠的笑,梨渦時隱時現;另一位叫琴香的素衣木簪,低眉垂首而立,骨節分明的手安靜交疊在身前。
“小姐覺得她二人如何?”
“挺好的,勞嬤嬤費心了。”
“伺候小姐是老奴的本分,小姐客氣了。既然小姐確定好了,那老奴先去回稟老爺夫人了?!?/p>
“嬤嬤慢走。”
直到周嬤嬤的背影消失在謝明鈺的眼中,她才轉過頭,再次看向青漪琴香二人。
“我素日喜靜,你們在院中做事,除了要緊的,不必事事向我匯報,自己決定就好。”
“是?!倍水惪谕?。
交代完后,謝明鈺走進自己的屋子,觀察其中的一切:天青色紗帳自雕花紅木拔步床頂垂落,帳上銀線繡著細密的纏枝紋。錦被疊得齊整,藕荷色引枕斜倚床頭;臨窗設一張朱漆描金梳妝臺,臺上菱花銅鏡光可鑒人。胭脂匣、黛硯、牙梳依次排列;靠墻的黑檀木書案上,一方端硯壓著雪浪箋,筆架上懸著兩支未干的狼毫。案角青瓷瓶中插著三兩枝半開的梨花。
謝明鈺圍著房間走了一圈后坐在床榻上,手撫摸著腰間的玉玨,她的嘴角雖是勾著的,眼里卻凝著三分煞氣,活似笑面夜叉。若是細看,還能瞧見那眸底一線猩紅,仿佛燒著股子毀天滅地的火,偏被生生按捺在寒潭之下,反倒更教人毛骨悚然。
“病故?呵。”
院子里青漪和琴香正在吩咐明天要做的事情,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二人齊齊向后看去。
“你們可知祠堂該往何處走?”
“小姐要去嗎?奴婢領您過去。”青漪率先回答道。
青漪領著謝明鈺穿過走廊和花園,最終停在一個莊嚴肅穆的屋子前。
“小姐,這里便是祠堂?!?/p>
“有勞了,我自己進去就好,你先回去吧?!?/p>
“是?!?/p>
青漪離開后,謝明鈺推門走進祠堂,里面似乎與外面隔絕開來。
祠堂內燭影幢幢,幽深而肅穆。幾盞青銅燈臺靜靜燃著,火苗在無風的空氣中筆直如松,將祖宗牌位上的金漆映得流光溢彩。香案上,新換的檀香升起縷縷青煙,在梁柱間縈繞不散,散發著沉靜的香氣。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將吉祥紋樣投射在光潔的青石地面上,宛如一幅流動的畫卷。值更的銅鈴在檐角輕響,余音繞梁,更添幾分空靈之感。供桌上時令鮮果整齊擺放,燭光下瑩潤生輝。梁間高懸的匾額在夜色中更顯莊重,“祖德流芳“四個金字在燭火映照下熠熠生輝,仿佛先祖英靈正在默默守護著這方圣地。
在這些牌位中,謝明鈺一眼看到刻有母親名字的。她走上前去,伸手撫摸著上面的字,口中喃喃道:“母親……”
“剛剛去你院中找你,才知道你來祠堂了,我一想便知是來看你母親了?!敝x瀾的聲音從謝明鈺身后傳來。
謝明鈺眼中蓄起如刀鋒般刺冷的寒光,但轉身時面色恢復如常,可卻看到令她憤怒的一幕,謝瀾那只曾為母親畫像的手如今緊扣著他人的五指,謝明鈺只是掃過一眼并未表現出什么。
“孩兒這么多年在外都沒有回來看過母親,剛在院子里收拾好了就過來了。”
“明鈺這孩子現在真是懂事了,姐姐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你兒時再怎么冷硬心腸,長大也就好了。”
周謹貞說完這話,謝瀾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沒有逃過謝明鈺的眼睛,還真是迫不及待啊……
“旁人不知那是孩兒在遵守與母親的約定?!?/p>
“約定?”
“當年母親纏綿病榻,孩兒整日以淚洗面,后來母親臨終前屏退左右,房中除我以外再無他人,她告誡孩兒高門貴女要端莊得體,葬禮之上莫要哭鬧不止?!碧崞疬@段往事,謝明鈺眼中泛起了淚花,她忙轉身擦拭。這當然是她隨口編的,可誰又能戳破呢?
謝瀾聽完了之后,祠堂之中只余少女低低地抽泣聲。
“為父竟然誤會了你這么多年,我就知道,我的明鈺怎么可能是鐵石心腸。”說著便走向謝明鈺,安撫似的輕拍她的背。
一旁的周謹貞看著這一幕,心中不爽,但面上擺出一副悔不當初的表情。
“明鈺啊,這么多年是我們虧欠你,你既已回府,往后我們一家再不分離。老爺,我們先回房去吧,明鈺還有許多話要和姐姐說的?!?/p>
謝瀾聽后回頭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轉頭對謝明鈺囑咐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在這陪陪你母親就回去休息吧,夜寒侵骨,當心著涼染上風寒。明日我讓人帶你去京中逛一逛,看看有什么你喜歡的。”
“謝父親?!?/p>
明鈺看著面前這對恩愛夫妻挽著手走出祠堂,目光如刃。直到確定祠堂只剩自己一人,謝明鈺才轉身面向自己母親的牌位。指節在袖中捏得發白,她面上仍端著滴水不漏的恭順,嘴角噙著溫婉的笑,可那雙眼卻像淬了毒的冰,暗處蟄伏著未化的血仇。
“十年了,母親,孩兒終于回來。那些害死您的人,我都不會讓他們有善終!我會用他們的血洗刷這骯臟的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