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沈瑤守月便做男子打扮，為了去馬場方便。
午時，守月來到女學等沈瑤，她胖大身軀，比這里的女子高大出許多，大鵝們又是一番嘀嘀咕咕。
陳蘋姑對守月很好奇，悄悄地問沈瑤：
“沈姑娘，這位守月姑娘怎么不和你一起來我們學堂？”
“她呀，識字比我多，更愛讀兵法，旁的全無興趣。所以她成日常去爹爹的書房讀兵書。”
“那她也會女紅針黹嗎？”
“縫縫補補，她還是會的，繡花就一點也不會了。”
“守月見過元君師傅。”
“瑤兒常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是一位正氣豪情的姑娘。”
“師傅過獎了。”
“平日可有讀書？”
“守月拜了曾在中軍帳中掌冊的老先生為師，跟著他學些軍中布置。”
“女子也學這些？”清息嬸嬸奇道。
“守月想學，老爺準許，就學著了。”
“詩書可有讀？”元君師傅問
“夫人教過一些，守月學不太好，還是排兵布陣有意思些。”
“沈家教女，倒是不拘一格。”
師傅聽說她倆要一起去學做馬師，也是莞爾：
“即決定要做了，便好好做。”
馬場的管事們是將軍舊部，都識得沈瑤和守月，本想由著她們玩一番便罷。結果所有的活計二女都上了一遍手，包括掃馬糞，馬廄，換馬蹄鐵。
沈瑤不怕苦，但是她怕火，燒紅的馬蹄鐵，她不太敢靠近;守月卻不怕，一下一下地掄著大鐵錘，把馬蹄鐵打的火花四濺，火照著她的臉和眼都是緋紅色。沈瑤通馬性，馬兒不舒服的地方，她能很快摸到，倒是馬醫的好幫手。眾人見兩個姑娘真能動手馬場中的活計，并不是來玩鬧的，倒也不再敷衍，二女但有問，都誠心做答。
晚上累散了的兩人騎不得馬，躺在馬車里回家.
“守月，我覺得你今日與往日比，有些不同，看得著的開心。”
“小姐，我喜歡這里，馬的味道，鐵的味道，汗的味道，就跟小時侯我聞過的，我爹身上的味道一樣.”
兩人如此每日晨起至午時，各自讀書；午時再一起去馬場學習勞作，晚間隨沈無庸回家，日子過得如白駒過隙，即愉且快。雖都黑瘦了些，然精神昂揚，沈夫人便也沒有任何阻攔。
這一日，謝世子帶著家丁趕著一架大車來到馬場，布幔掀開，卻是一輛結實非常的囚車，怕是特制的格式，巨而且大，內有一頭深棕色的高頭大馬，嘶鳴噴息、野性不馴。
沈無庸也被請來。
馬場的馬師們圍在一起，紛紛稱贊：
“肩背高大，肌壯體闊。”
“脾性桀驁，常人不可駕馭。”
“腳力尚需一測，但應是不俗。”
......
“沈世叔，這是我費盡心血從關外得來的良駒，但是到如今三月有余，還是不能上手，求世叔幫忙。”
“馬是好馬，可你這關在籠中，怕不是馭馬之道。”
“我也不想，可這馬不能騎也就罷了，就是套韁繩，也險些鬧出人命，更別提牽引跟隨。為了將他運到這里來，我只得如此啊。”
“你且把它放出來，這里有圍欄，不怕它跑走。”
馬兒一得自由，便一氣狂奔，到得圍欄也想躍出，然此處圍欄經的起軍馬群起撞擊，比尋常的高出許多，它又多日不曾進食，力有不逮。馬師中有經驗的，沒有立刻上前，想著讓它緩一緩，鎮靜下來，再以食料徐徐誘之；有那年輕氣盛的，一近身前，烈馬立刻奔近，鐵鍋般的大掌，踢踏而來......一時間，除了放它獨處，也無計可施。
沈瑤和守月聽得熱鬧，也到了圍欄旁邊。沈瑤輕嘶幾聲問詢，旁人并聽不懂：
“馬兒，你從何處來？為何如此暴怒？”
“滾!”
她見馬兒心情不好，也只得拍拍手從圍欄下來。
“這馬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適？”守月問。
“就是生氣，很生氣的那種。”
這邊廂，謝世子聽得為首的馬師說得熬些日子，便千恩萬謝地走了。
馬兒并不合群，在此幾日，不食精細飼料，只受鮮草和泉水，整日琢磨如何逃走。有人靠近不行，有馬靠近也不行。
沈無庸也很關注此馬，良駒難遇，每日必來看看。
“家良，你說此馬要熬多久?”沈無庸問帳下經驗最老道的馬師。
“這也看何人驅策。若是將軍要騎它，半年或可。如今謝世子要騎，若要此馬不傷人分毫，卻要更久一些，少則一年，長則三年。”
“如此，不如還了給他，費心費力不說，有些個差池，還要擔上干系。就說此馬悍烈，我等無能為力。”
“將軍說的是，只是可惜了好馬，不知世子會如何對待。”
“八成是關在馬廄，或者用些藥物，關到他老邁，或可拉車。”
“千里之馬，于心不忍。”
沈瑤和守月聽到二人談話，悄悄退了開去。
“守月，我們得救它，要么放了它走。”
“小姐，放了它走得去到瀚海才可，在諸國附近，總是會被人捕去的。”
來到烈馬附近，沈瑤說與它聽：
“我想放你走，奈何瀚海太遠，放得近了，你總會被捕到。”
“小姐，他能聽懂嗎？”
“你說的話，他也聽的懂的，只是他說的常人聽不懂罷了。”
“若是真像老爺說的，還是希望他半年以后，能為世子坐騎。”
“為人坐騎，若不是他所愿的，有什么好，只強過長日被關，不見天日罷了。”
“那怎么辦？”
“我們把家里三匹馬放到這里與他作伴先，它們都是萬里挑一的好馬，青風煞很健談呢，說不定能勸動它。”沈瑤醒來每每說些仿佛通獸語的話，守月都不太當真，病過嘛，有些許癔想，也是正常的。兩人還是依計牽來了家里的馬。烈馬并不近前，另外三匹也不靠近。二女翻到圍欄外面坐著觀察。沈瑤聽著它們對話：
“牟家青風煞，家鄉瀚海北。”
“牟家云中翼，家鄉莽古東。”
“牟家踏千里，家鄉苦海西。”
“牟家破風來，家鄉四海外，千里追風勁，奸人藥下迷，奴等甘為騎，無言共相語！”
云中翼和踏千里，頗覺被冒犯，驕傲地轉身便走。青風煞于人前是驕傲非常，在馬前反而能屈能伸。
“牟乃將軍騎，上陣曾殺敵，戰軍馬千萬，衛生靈萬億，汝于風野跑，有何功績夸?”
好口才！沈瑤也不禁為它喝一聲彩。
“牟家自在身，不與人為伍，朝起伴妻行，日落護兒歸，日日衛家計，只有兒千匹。”
這破風來的口舌好生厲害，陰損青風煞被人閹割，無有后代。青風煞噴了噴鼻息，與這野馬再也無話，轉身走開了。
“小姐，我看我們家馬兒，也不喜歡他。青風煞比其它兩匹熱情些，但也熱情的有限。”
“唉，此馬不屑為人坐騎，想念家鄉妻兒，怕是馴不得了。”
“那怎么辦？要不我們就長留它在此地，能拖多久拖多久。”
“也不知爹爹許是不許，四海外是哪里啊？”
“四海七國是天下之格局，大閭居北，近東邊的若海。”
如此論來，鹿兒五百多年前的家鄉也在四海之外，無人之境，對此馬更加同情。
“我們去找爹爹，留下野馬。”
“爹爹，這野馬，我們從謝世子的手中買下，留在馬場，可好？”
“此馬價值千金，爹爹怕是買不起。”
“那去與那謝世子說說，讓他便宜一些，或者與他換？”
“若是他要我們自家那三匹換這一匹，你可愿意？”
“他想得美！”
“你也不愿意嘛。”
“那爹爹，好歹先不要還，我們且馴它一年。”
“難哦，這一年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馴好了也只是為人玩物，得不償失。”
“老爺，就當是讓我和小姐練練手。”守月見他態度堅決，開言道。她平時很少跟沈無庸提要求，難得提一次，沈無庸想想，同意了。
“等到要還與人家的時侯，你倆莫要舍不得。”
從此，二女主要的時間都花在此馬身上，給它送來最鮮美的草料，最清澈的溪水，
常常與它說話。雖然野馬常常回應的是“滾“，“走“，“吵“，“煩“.....守月反正聽不懂，一如既往地與馬和顏悅色，沈瑤每每卻要罵回去的。
寒來暑往，交期將至。野馬并未馴服半分，只是習慣了兩女在身邊伺候飲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