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舊路殘丘
風,在戰后的山口徘徊,夾雜著血腥與機油的味道,吹拂不盡硝煙的灰燼。
地精商隊停駐于崖口,半獸少年嘯月肩背石棍,站在墮化者的尸堆前,雙眸沉如黑鐵。素風蹲在一具軀體旁,指尖輕輕掠過那早已潰爛的頰骨,眼神空寂如寒潭。
納蘭·朵雅緩步走來,七彩琉璃瞳再次開啟。光芒折射之間,尸體內部的“生命構造”逐一展開。她看到——那具面目猙獰的墮化者,骨骼與獸類不同,脊柱更接近人類形態;心臟位置有殘留的咒文烙痕,但并非墮化印記,而是……壓制術。
“他們不是徹底的怪物,”朵雅低語,“他們都是半獸人。”
蘭心洛從另一邊走來,手中拿著一本記錄板,低聲道:
“這些改造,是強制融合術,典型的‘混種計劃’痕跡……曾在獸族內陸傳出過風聲。”
半獸少年嘯月猛地握緊石棍,眼中血光乍現:“他們把我族的血肉,當工具?”
石棍落地,砸出一片龜裂。
素風終于抬頭,聲音幾不可聞:“這具尸體……是我曾認識的同族,他……他守過翡翠山嶺,是一位獵者。”
她咬緊嘴唇,卻終究沒讓淚水落下。
納蘭·朵雅緩緩蹲下,從尸體胸前,取下一枚碎裂的徽章。那是一面古老族徽,斷裂處有被撕裂的痕跡,卻依稀可見一個獸首與人眼并存的輪廓。
蘭心洛看向素風:“守林者微章,暗影豹族這一代的守林者!”
素風驚訝地抬頭,只見納豆·朵雅將撕裂的徽章遞向她,眼神堅定。
“無論別人如何定義你,在我眼中——你不該低頭。你,是我的親人。”
風忽然停了。
嘯月緩緩回頭,低聲向素風說道:“朵朵,就是這樣簡單的人!……不像曾經的某個人,滿肚子壞水!”
蘭心洛則在一旁輕聲喃喃:“新紀元,要從有人敢說‘不’開始。”
遠方霧氣漸起,前路未明。
地精行商團,朝向十萬大山準備繼續出發。
風過之后,山道上只余焦痕與血跡。齒輪旅團緩緩停止前進,部分車組開始緊急修復損毀的車軸與魔力動力源,蘭心洛在清點法術裝置,嘯月則默然坐在碎裂的巖塊上,眼神低沉如夜。
素風在尸堆中緩步穿行,腳步極輕,如怕驚擾了誰的沉眠。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忽然,在一具殘缺的墮化者身邊跪下。
那是一具融合失敗的個體,眼珠早已干涸,顱骨裸露,唯有頸部一道刻痕尚存模糊輪廓。素風伸出指尖,輕輕拂過那痕跡。那是一種族印,屬于暗影豹族,卻被煉術燒灼殆盡。
她靜靜看了很久,然后緩緩低頭,聲音低不可聞:“……是她。”
“你認識?”蘭心洛湊近些,神色微凝。
素風點頭,“她叫諾婭,是我幼年時在地牢中唯一見過陽光的同伴。她帶我學影步,教我咬住骨頭才能活下去。”
納蘭·朵雅靜靜走來,站在素風身旁。她看著那具殘骸,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取下自己的外披,將那具半人半獸的軀殼覆上。
納蘭·朵雅語氣微微一怔,問道:“獸人族對半獸人……是這樣的么?”
嘯月走了過來,他手中那根染血的石棍仍未放下,聲音低啞:
“純種獸人生育率逐年下降,他們的血脈正在枯竭。而半獸人,具有人族的繁衍能力,卻沒有血脈純度,于是成了理所當然的‘替代品’。獸人只追求半獸人生育中那百分之一的返祖變異下誕生的純種獸人!”
“半獸人對于獸人而言,不是兄弟,不是子女。”他咬牙,聲音幾乎在顫,“他們只是工具,奴隸,甚至是藥引、獻祭品、戰斗素材。”
蘭心洛握緊法杖:“這不是文明,是屠殺。”
納蘭·朵雅默默的轉身,取下自己胸前的徽章——那是象征皇室的四葉草徽印,精致而古老。
她走向素風,將徽章鄭重放入她掌心。
“從今日起,”納蘭·朵雅道,“你的族徽,不在獸人的譜系中。”
“你有你的名,你有你的血。你屬于新的族群。你不僅僅是我的護衛者,而是我的執徽人。半獸人我愿待如同族!”
嘯月和素風愕然的抬起頭來,兩人眼中第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
風,忽然變得溫柔些了。或許從這一刻起未來的黃金獅子嘯月已然下定了某一種決心……
當納蘭·朵雅將皇徽交至素風掌心之際,天光已隱沒于山巔,舊道口一側傳來微弱的機關聲。
一輛造型奇異的齒輪車緩緩駛來,外殼以青銅與紅玉鉚合,似一座流動的實驗室。車門開啟,一位身著熔金長袍的老地精緩步走下,他頭戴復雜的多片眼鏡,鏡片層層疊疊,在山風中輕微震顫。他的肩頭趴著一只小巧的機械蜥蜴,眼珠泛著紅光,身后則靜立著兩具銅制侍從型傀儡,鐫刻有“深輪工坊”的印記。
“柯瓦洛·深輪!”蘭心洛驚呼,微微躬身,“齒輪議會第九席——煉金與人機融合派的代表!”
柯瓦洛注視著納蘭·朵雅,又轉頭看向素風與嘯月,良久,嘆息一聲。
“你們的選擇,足夠大膽。”他頓了頓,語氣加重,“尤其是你——讓一個半獸人佩戴皇徽,并非象征性的接納,而是一種‘宣示’。”
“獸族不會沉默。獸族新王如今已經將半獸人列為奴役與改造對象,他們追求返祖、提純、重建所謂‘純血脈’,將半獸人當作最便宜的原料。”
柯瓦洛抬起手,指向嘯月:“而你,黃金獅的血脈繼承者,獅血者——如果被發現你還活著,還是自由的、擁有覺醒潛力的……十萬大山,怕是要震一震。”
蘭心洛低聲道:“舊王庭……他們曾不歧視半獸人。”
柯瓦洛點頭,聲音沉重:“舊王庭中,部分長老與親王確實嘗試過融合政策,承認半獸人的身份,甚至暗中培養他們為山中守衛與巡林者。但隨著新王登基,那些舊派不是被流放、就是潛伏,如今……我們這些知情者,也不得不隱匿。”
他目光凝視嘯月:“我問你,獅血者——你是否愿意為那些與你同源的半獸人,肩起這份沉重的名字?”
嘯月沉默許久,低聲道:“我曾只為朵朵,漢斯老爹和子修而戰,現在……我想為他們,我的同族能夠活下去而揮棍死戰。”
“我不信王庭,不信血統的榮耀,我只信能手里的這一根石棍!誰敢擋我,一棍打死!死中求活而已。”
老地精緩緩點頭,咳了一聲,回頭示意侍從啟動記錄儀。
“很好。我以地精行商‘留影者’之名,記錄今日之誓——黃金獅之子嘯月,承皇徽賜任執徽之伴,得族群之新義,亦得我等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