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舊路終點
群山沉默如鐵,山風(fēng)吹拂舊路邊緣的亂石,帶起陣陣塵灰。齒輪旅團停駐于古道終點,前方,是沒有車軌的世界。
那是山的疆界,亦是命運的岔口。
納蘭·朵雅站在崖邊,抬頭望向?qū)訉釉茙n。她身后的旅團正在修復(fù)受損的車組,但這片刻的寧靜,卻更像是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前的屏息。
嘯月走近,肩頭仍背著那根沾血的石棍。他的披風(fēng)由素風(fēng)親手縫補,兜帽下的金色瞳仁在山光中熠熠生輝。
“再往前,連密道都沒有了。”他說。
朵雅點頭:“我知道。”
“你不攔我?”
“我要是攔得住你,就不是你了。”
短短幾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他們站在一塊苔痕斑駁的石碑前,碑上早已無字,只余獸蹄與爪痕交錯的殘跡,像某個被湮滅的誓約。
嘯月從懷中取出一物,一枚粗糙骨制掛墜,獅牙打磨而成,中央刻著朽舊的族紋,隱約可辨“焰”與“誓”兩字。他將它遞給朵雅。
“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現(xiàn)在,它屬于你。”
朵雅怔了一瞬,終究接過:“你這是……?”
“這不是紀念品,是信物。若我失敗,獸人將不再承認任何半獸人的血統(tǒng)。若我成功,這顆獅牙,將成為我們新族群的見證。”
朵雅握緊獅牙:“我會讓它出現(xiàn)在天啟城的正殿里。”
遠處的蘭心洛走了過來,眉頭微蹙,顯然聽見了什么:“喂,你不會是想一個人進去吧?”
“當(dāng)然。”嘯月笑了笑,“不然你以為我背著這棍子是干嘛的?趕山神用的?”
素風(fēng)也走來,神色凝重:“你若在山中陷入死境——”
“我會留下最后一口氣,用來咆哮。”嘯月一字一頓,“讓整個山知道,我還在。”
沉默短暫流轉(zhuǎn)。
朵雅從腰間解下那枚皇室徽印,取下一縷金線,繞著獅牙掛墜纏了一圈,鄭重系好。
“我不攔你,但我為你立約。”
“以我納蘭·朵雅之名、以皇徽為印,立山腳之盟。”
“他日若你歸來,我將以新族群之名,在天啟之城,為你開門。”
“往后這條路,我得獨自走了。如果真要知道我是誰、我們這一族將成為什么,我得去山里面問清楚。”
“我知道。”朵雅微微一笑,“可你不是獨自一人。”
嘯月一愣,似要開口反駁,卻見朵雅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什——那是一張碧綠晶透、如葉般脈絡(luò)清晰的石頁,薄如蟬翼,邊緣鐫刻著精靈文與古地精符文交織的銘刻。
“這是什么?”嘯月伸手接過,觸指微涼,竟如初春露水凝葉。
“翡翠信頁。”朵雅輕聲道,“翡翠城古樹伊羅塔之心葉,僅在回應(yīng)血脈時才會裂落一片。它認出了我,也認出了你。你,是它認出的血之后裔。”
“可我不是精靈,也不是……”嘯月眉頭緊鎖。
“你是獅血者,”朵雅打斷了他,語氣柔和卻堅定,“‘森語’中說:‘大山不會拒絕咆哮者,只怕咆哮者忘了自己有心。’你之于這座山,正如心脈之于大地——野蠻之中藏希望,怒吼之后是覺醒。”
她頓了頓,目光認真地看向嘯月:“我相信你,不是因為你能打,而是因為你愿意在泥中護尸、在夜里守光。半獸人將因你知道,自己值得活得像個人。”
嘯月握緊翡翠信頁,許久后才低聲道:“朵朵,我以前以為你只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小公主。”
“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我知道,你是個特別會惹麻煩的……朋友。”他咧嘴一笑,卻藏著濕意,“我會帶著這個去見他們,帶著你的話,去讓那些還在地洞里咬牙的人知道:有一個人,愿意把徽印、把族名、把命運的一部分交給我們。”
“你不只要帶話。”朵雅眼神微冷,忽地靠近一步,將信頁輕輕按在他胸前,“你要活著回來,告訴我你們的答案。”
“成交。”嘯月舉起手掌,兩指并攏,在胸前輕叩,“以獅血之名。”
“以皇印之盟。”朵雅回應(yīng),伸指與他輕輕一觸。
蘭心洛與素風(fēng)站在一旁,無言地看著這一幕。素風(fēng)微微抬頭,有些羨慕地低語:“他不是孤身一人。”
“從未如此。”蘭心洛點頭。
山風(fēng)忽止,萬籟俱寂。
嘯月靜靜凝視她,眼底隱有水光。他沒有多言,只深深鞠身,一禮到地。
然后,他轉(zhuǎn)身踏入霧中,步入山徑,一步不回。
風(fēng),再次吹動那塊殘碑,草葉搖曳,似舊誓回響:
——山腳之盟,不問血脈,只問心誓。
納蘭·朵雅站在山腳,身披銀灰長披,目光追隨那緩緩升起的山霧,久久不語。
終于只剩自己一人了:
滄瀾·子修留在了漁歌城;
迦藍祖母和漢斯老爹回到了矮人高山部落;
嘯月也獨自走向了十萬大山。
【蘭心洛小記·霧前言】
霧還未散,山風(fēng)卻漸止。
蘭心洛站在那塊無字的石碑前,靜靜望著嘯月離去的方向,眼底藏著說不出的情緒。那山徑早已吞沒了他的背影,連腳步聲也沒留下,只余余光微顫,仿佛什么重要的東西,被一并帶走了。
“真是……一群瘋子。”她輕輕哼了一聲,似在自語,又像在掩飾。
可聲音落下,卻無人應(yīng)答,連風(fēng)都學(xué)會了沉默。她低頭,用指尖描摹那石碑上的斑駁痕跡,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在尋找未說出口的答案。
她曾以為,自己不過是受命隨行,只需冷靜觀察、合理應(yīng)對,不該被情緒左右。但這一刻,她竟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為這支旅隊、為那個女孩,甚至為那個背著破棍子的半獸人,感到心脈震動。
“你說的新族群啊……”她低聲道,“最好,別只是個夢。”
她緩緩伸出手,在掌心虛虛描出那翡翠信頁的輪廓,仿佛仍能感到那初春露葉般的微涼。不是所有的奇跡都需要火焰來燃起,有些,是從最不可能的心口,生出綠意。
她轉(zhuǎn)身離開碑前,步伐輕緩卻堅定。臨走前,她頭也不回地道了一句:
“嘯月,如果你敢死,我就真把你那顆破獅牙拿去煉炸彈。”
這句話輕飄飄地落在霧里,沒人接話,卻仿佛有人在遙遠的山中輕笑了一聲。
【素風(fēng)沉思·山之后】
素風(fēng)未曾動身追上嘯月,只靜靜站在舊路邊的林下,看著那團漸遠的身影最終融入云霧。
她的手緊握刀柄,掌心滲出細汗,卻不知是緊張還是悸動。
“曾以為,族群只是血脈的鎖鏈,是命運的殘卷。”她低聲自語,聲音比風(fēng)還輕,“可如今我才懂,它也可以是一個人向你遞出的一頁葉信。”
她記得朵雅將那枚獅牙纏上皇室金線的手勢,記得那翡翠信頁在陽光下如露水晶葉般的光芒,也記得那句“你不是獨自一人”。
這些話本不該對她起作用——她是戰(zhàn)士,是幸存者,是被族群拋下卻活下來的半獸人。
可在那一瞬,她心底某處,真的亮了一下。
“獅血者的咆哮,不只為戰(zhàn)。”她喃喃著,“它也可以喚醒沉睡的山。”
她走到石碑前,從腰側(cè)抽出短匕,在那塊早已風(fēng)蝕的石面上刻下一道橫痕。不是為了銘刻誰的名字,而是為了留下一個記號——有人曾在這里立下誓言,為了希望而去,也為了希望而歸。
她立在碑前片刻,然后低聲說:
“你不是孤身一人,從未如此。”
然后她也轉(zhuǎn)身,步入舊路的盡頭。
身后的風(fēng)起,草葉搖曳,仿佛石碑上那未完的誓言,在此刻悄然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