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緩緩垂下，齒輪旅團停駐于山腳的舊道休整。營火低燃，空氣中浮動著輕微的蒸汽與金屬油香。

納蘭·朵雅站在一輛半毀的觀測車前，披著灰銀長披，指尖把玩著那枚剛剛從嘯月手中接過的獅牙掛墜，靜默許久。忽而，腳步聲由遠而近。

“這個時候不去休息，倒是學會思考命運了。”是一個嘶啞卻溫和的聲音。

柯瓦洛·深輪拄著法杖走近，肩上的機械蜥蜴睡得正香，雙眼偶爾冒出一閃紅光。他身后的侍從型傀儡沉默佇立，像兩尊靜止的舊神。

“您一直在等我開口？”納蘭·朵雅沒有轉身，只輕聲道。

“在你開口之前，我只能是個‘留影者’，”老地精笑了笑，“而你開口后，我才可以成為‘答語者’。”

納蘭·朵雅終于轉身，神色清明，言辭不再躲閃。

“諾丁鐵匠鋪那些人——我一直以為他們只是我的家人，愛鍛造的矮人漢斯老爹；滿肚子心眼的人族少年滄瀾·子修；大個子半獸少年嘯月。”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但我錯了。他們的身份、來歷、選擇，都遠比我復雜。我想知道真相。”

柯瓦洛瞇起眼睛，目光在營火中泛著沉銅色的冷光。他沉默片刻，像在掂量一個古舊機關的機關彈簧，終于緩緩說道：

“滄瀾·子修，本名洛瀾·子修，漁歌城前城主之子，現任城主洛瀾·羽霜之弟。他幼年曾目睹漁歌城陷于槍火之間，母親葬于焰潮之中，自此誓不持劍，只修槍藝。他的心靈曾為死水，但在霧海鎮諾丁鐵匠鋪遇到漢斯老爹，嘯月和你后，才有了新的波瀾。”

“滿肚子壞水的家伙，總是偷吃百花蜜的少年，竟然是漁歌城少城主，難怪之前敢說能幫迦藍祖母解決蒼山密道暴露的問題！”

“是。”柯瓦洛點頭，“未來若他登上漁歌高樓，不是以王之名，而是——槍之圣徒！”

“——以圣徒之誓。”朵雅輕聲接道，目光一黯，“他愿意成為月輪·流蘇般的守望者。而不是未來的漁歌城城主。”

柯瓦洛目光頷首，眼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贊許：“你的確，已經不再是霧海鎮那個需要他人解讀局勢的小姑娘。”

“我只是不想再被蒙在鼓里。”她聲音平靜，卻擲地有聲，“包括漢斯老爹，也包括嘯月。”

柯瓦洛輕笑了聲：“諾丁·漢斯，矮人高山部族王族血脈，現為第三順位繼承人。諾丁錘的持有者，圣堂級武者，更是諾丁一出，百兵折首的傳奇武器鍛造大師！

朵雅一怔：“他為什么甘愿在霧海鎮給我修水管，抱著燒火貓打呼嚕？”

“因為他將子修，嘯月和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柯瓦洛頓了頓，“而那種守護家人的決心——哪怕是以矮人高山部落的尊嚴與王位都甘愿舍棄！”

營火悄然低落，只余火芯跳動。

朵雅沉聲問出最后一個名字：“那嘯月呢？”

柯瓦洛不答，抬手緩緩摘下肩上機械蜥蜴，撥動它背部的調節鈕。一道微光自它口中吐出，凝成一幅古老的徽紋圖像。

金色獅首，雙瞳燃焰。

“黃金獅子的末裔，血脈幾乎斷絕于百年前的大山內戰。可他——他在山洞中咬著骨頭長大，卻從未學會向命運低頭。”

“你知道的，我是留影者，我能看到過去，也能窺見未至的線條。”柯瓦洛眼神沉定，“未來的十萬大山，將呼嘯他的名。他若歸來，不是王者——便是圣者。”

朵雅手指輕輕掐著獅牙掛墜，眉眼低垂，卻無懼色。

“那我呢？”她忽然抬頭，語氣冷靜而鋒利，“我只是個被丟在霧海鎮的女孩嗎？”

柯瓦洛靜靜看她，良久，才輕聲道：

“不，你是她。”

“你是納蘭·朵雅，地精帝國正統皇室血脈之裔，‘舊環印’的繼承者。”

“更重要的是——”他向她緩緩鞠身，“你是我們選擇的新希望。”

朵雅沒有退避，反而向前一步：“那我就用這希望，去敲開天啟城的大門。”

“我不是為他們赴約，”她一字一頓，“我是去改寫他們的命運。”

柯瓦洛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終于卸下某種懷疑。

“好，天啟之途，便由你領路。”

營火中的影子被風吹動，車組輕響如低吟的舊歌。山風復起，吹動她銀灰披風的邊角。

納蘭·朵雅望向夜色深處，那里無星無月，卻是她此刻眼中最亮的方向。

柯瓦洛靜靜立在原地，仿佛在目送一個古老時代的頁碼緩緩翻過。他沒有再言語，只是重新將那只機械蜥蜴扣回肩頭，喃喃一句：

“舊紀已盡，新紀初臨。我可以為新皇取回屬于她的東西了！”

朵雅轉身走向營地，步履堅定，肩頭披風獵獵作響，宛如旌旗初揚。途經車組之側，蘭心洛悄然起身，默默躬身行禮；素風倚著長矛立于陰影中，目光隨之移動，不再是追隨命令的凝望，而是一種認同的注視。

夜色中，齒輪旅團緩緩整備休息，法燈點亮金屬軌輪，發出滴答低響，仿佛古老裝置正在休眠，等待再次喚醒。

在火光和蒸汽之間，納蘭·朵雅的身影逐漸沒入營地深處，卻似乎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了每一個人的眼中。

——不知不覺間，納蘭·朵雅已經成了眾人的主心骨般的存在。

營地歸于安靜，法燈熄滅，只剩星點的余焰低伏在金屬表面。

蘭心洛坐在齒輪車廂的臺階上，手中握著一枚還未冷卻的魔導錨片，輕聲對素風說：“她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

素風沒有立刻回答，只將披風拉緊，指尖輕觸藏于胸前的皇徽，那沉穩的溫度透過金屬，像一份沉甸甸的約定。

“她不需要我們仰望，”半獸少女終于低聲說，“但她讓我們愿意并肩。”

第二日，清晨

朵雅站在營火邊，望著東方天際微露的蒼青。風吹過她銀灰色的披風，邊角掠過一節廢舊的傳訊器，發出一聲輕響。她沒有回頭，只低聲呢喃：

“如果命運無法選擇我，那我就去選擇命運。”

納蘭·朵雅轉身，目光落在遠處的車隊。那里，有正打著呵欠的煉金師，也有披甲再起的戰士；有在火光邊守夜的地精侍者，也有負著皇徽的半獸少女靜靜站立。

她輕輕點頭，像是在回應眾人，也像是在回應自己。

沒有鼓聲，也無旌旗獵獵。可車隊的齒輪已在緩緩轉動，煉金軌輪吐出第一縷蒸汽，仿佛舊日工坊中的心臟又重新蘇醒。

朝陽尚未升起，霧色未散，但納蘭·朵雅的背影，已在淡金色的晨曦中向前而行。

納蘭·朵雅不再只是某個遺落名姓的少女。

而是眾人記得的那個名字。

她將希望托付給了這個世界，也終于，被世界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