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無盡之洋深處,七海盡頭的歸墟之所,盡是一片無水的湛藍之境,深海無潮,湛藍無水——七海之盡,歸墟之所;漂浮于現實與夢境之間,寂靜如無邊廢墟。沒有海風,沒有流波,唯有無盡的藍色虛空,將一切吞噬。
在那失落王庭的遺址之中,海族大祭司立于蒼白珊瑚之殿,口中低吟古老的喚魂咒。九枚碧瞳魚骨繞身飛旋,血色水印自地脈升騰,如潮起又潮落,涌入那具從一塊血肉生長出的沉睡的身影之中。銀發緩緩拂動,仿佛久沉海底的水絲。青年睜開眼——淺灰色的豎瞳如水銀溢流,冷淡、悠遠,仿若從未屬于世間。
溯音——“牧潮言靈者”復活了,他唇角微揚,笑意溫和,卻叫人背脊生寒。
“你,真讓吾太失望了!”
溯音,如夢初醒,遍體生寒,連忙低頭躬身,磕頭不止,額角流血,卻仍舊不敢抬頭。
發出聲音并不是海族大祭司,而是大祭司法杖之上鑲嵌著的一顆奇異的頭顱。那頭顱嵌于法杖頂端,渾圓如嬰,卻生有一圈骨質鱗片,眼目緊閉,唯唇微啟。它的聲音不是振動空氣的言語,而是直接壓入意識的低語,像萬年沉淵下涌動的神祇之息。
“你,可曾感應……吾之頭顱所在?”
溯音不敢應聲,指尖扣入海骨之階,銀白鱗鏈蜷曲收縮,如戰栗的生物。他明知,那顆鑲嵌在祭司法杖上的頭顱,僅僅是“那一位”遺落的——其中之一。
……
十萬大山之前,山勢忽陡。巨石嶙峋、云霧橫卷,仿佛一口沉睡千年的獸瞳,在靜靜窺伺來者。地精商團的車隊沿著山道道緩緩而行,齒輪鳴動,法燈閃爍,彷如一串在山風中顫抖的燈火,隨時可能熄滅。
素風站在車頭,銀灰披風被風吹起,目光緊鎖著前方一處破敗的山谷。
“有血腥味。”素風的聲音低啞,神色肅然。她的耳廓微顫,鼻翼輕動,早已嗅出山谷間的異樣氣息。
山脊那頭,是一片緩緩鋪開的谷地,枯黃芒草間隱約可見低矮石墻與煙灰色的屋頂殘骸。
“是個村落……”蘭心洛也駐足于前車之頂,望遠鏡中映出斑駁斷垣。地精車組迅速收攏成戰陣,防御列車圍出半弧,納蘭·朵雅帶著數名侍衛翻下車梯,率先踏入這片焦黑廢墟。
空氣中彌漫著血與焦木的混合氣味,腳下的土早已被踏碎成泥。一條干涸的小溪旁,散落著數具半獸人的尸體——皮毛凌亂,眼中仍殘留死前的驚懼。
他們沒有身份,也無姓氏,只是住在這片山間、依靠獵物與井水活下去的普通人。
“是純種獸人干的。”素風蹲下察看一具尸體,語氣冰冷,“這不是掠奪,是清洗。”
遠處傳來短促嘶吼與兵刃撞擊聲,尚未結束的戰斗仍在村子北端的巖壁后延燒。
“蘭心洛,”朵雅輕聲喚道,“調整機關火臺,列出三層防陣。”
“明白。”地精少女低頭應聲,指尖撥動袖中機關,四輛戰車同時發出低沉咔噠聲響,盾甲張開,法術回路激活,如靜默睜眼的機械獸。
當車隊轉過崖壁,十余名半獸人聚集在殘垣之間,男女老幼皆在,雙目血紅,持刀握,他們身前,一名高大的純種獸人跪于血泊之中,胸口起伏劇烈,手中緊握斷裂的大斧,披發如亂草,滿身血痕,卻仍張開雙臂擋在獸人士兵面前。
納蘭·朵雅的七彩琉璃瞳這次終于看清了獸人和半獸人的區別:人形狀態下,純種獸人與半獸人外貌相近,甚至更接近人族:面容粗獷卻對稱,肌肉線條利落有序,皮膚上只有細微獸紋。可當戰意激起,純種獸人的氣息翻涌如潮,骨骼脹大,毛發瘋長,四肢變形為獸爪,整個人仿若披骨燃焰的巨狼,咆哮聲震得山谷顫動。
純種獸人能變身為完整獸形,掌控原始野獸之力。而半獸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變身獸形,他們的身形往往夾雜著人類與野獸的特征,尖耳、尾骨、獸紋斑斑,卻永遠止步于這不徹不純的“半途”。終其一生,無法獸化,也難獲認同。是被獸人世界拋棄的存在。
“……終究只是‘半’。”素風低語,嗓音沙啞,那是混著憤怒與悲涼的語氣。
“可即便如此,”蘭心洛低聲開口,手中拂過一枚機關符文,聲線堅定,“他們沒有退。”
納蘭·朵雅深吸一口氣,她的聲音不大,卻穿透山風,傳入戰圈。
“列盾陣——護戰車后排,打開前法陣支援。我們接應和救援這些半獸人。”
車隊機械迅速調動,四重符紋相接,電光浮現。蘭心洛踏上前臺,機關如流水鋪展。素風已躍下車隊,矛鋒直指敵軍后排,眸中殺意燃燒。
而那名純種獸人,在聽到朵雅聲音時微微一震。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山口車隊的方向。
那雙猩紅的獸瞳中,露出一抹久違的光亮,低聲呢喃:
“……你們,是來救我們的?”
“是……純種。”素風輕聲開口向納蘭·朵雅解釋著。
在人形狀態下,他看起來幾乎與人類無異。只有細看才見耳后短毛、瞳孔收縮為獸形豎線。而當他怒吼揮斧之時,肩背的筋肉已然微震,有獸形之兆若隱若現。這是純種獸人與半獸人的最大分別。
純種獸人舍命保護半獸族人,這在十萬大山的歷史中,少之又少。素風的眉心緊蹙,手中長矛一震,已然沖入戰圈。
敵軍顯然未預料會有人插手這場“清算”。幾名獸人士兵倉促轉身,尚未結陣,便被素風一記橫掃震退數步。她的身形如流影,在亂石與廢屋間游走,矛鋒卷起一道道銀光,逼迫敵陣后撤。
蘭心洛操控的法術機關已完成構建,四座高聳的水晶法臺驟然躍升至車陣四角,能量環接連亮起,碧藍的魔法陣在空中如光浪擴散,一道道守護之光隨之落下,穩穩護住那些身后早已力竭的半獸人。
“我名薩恩……是這村落的邊防巡林者。”他試圖起身,卻因失血過多再度跪倒。他的斧刃早已崩斷,身上殘留的盔甲也碎裂如破布。
“為什么?”朵雅俯身問薩恩,“你是純種獸人,為何為他們擋下這一場屠殺?”
薩恩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眼望向身后那些半獸人,他們身披破布、握著獵刀,眼神驚恐,卻依然選擇了并肩站立。他低聲說道:
“我在這村子住了七年。他們給我食物,替我包扎傷口,從不問我姓什么,也不管我變不變身。”他頓了頓,聲音低啞,“若這一刀我不擋,下一刀就會落在一個孩子身上。”
“那孩子是我徒弟……叫諾亞,今年才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