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生存底線（2013初）
冬日的寒冷像一把鈍刀，一寸寸地割著陳小川單薄的身體。流落街頭已經(jīng)不知多少天了，饑餓感已經(jīng)從最初的劇痛變成了持續(xù)的隱痛，仿佛他的胃已經(jīng)縮小，或者干脆已經(jīng)麻木。他每天都在為下一餐和下一個棲身之所發(fā)愁。撿垃圾、乞討（盡管他極力避免，但在餓到極致時也曾有過這樣的念頭），這些卑微的生存方式，已經(jīng)讓他感到自己的尊嚴一點一點地在崩塌。
他病了。在寒風(fēng)中睡覺、吃不干凈的食物，讓他的身體徹底垮了下來。他開始發(fā)燒，咳嗽不止，全身酸痛。在冰冷的公園長椅上，他蜷縮成一團，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點點流逝。他意識模糊，腦海里閃過母親慈祥的臉，繼父沉默的背影，以及恩人“林偉東”模糊的形象。他們都希望他好好活著，走出大山。如果他就這樣死在這里，死在這個繁華城市冰冷的街頭，那一切的努力，一切的犧牲，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求生的本能，像沉睡的野獸一樣在他體內(nèi)蘇醒。他不能死。他必須想辦法活下去。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即使要跨越自己曾經(jīng)堅守的底線。
他掙扎著從長椅上坐起來，身體虛弱得幾乎無法支撐。他步履蹣跚地走在街上，眼睛無力地掃視著四周。他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夠立刻給他帶來收入的工作，無論是什么。
他在街角的電線桿上，看到了一張招聘啟事。紅色的紙張在灰蒙蒙的天氣里顯得異常醒目。上面寫著招聘服務(wù)員，待遇優(yōu)厚，包吃住。招聘單位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奢華的夜總會，叫做“金碧輝煌”。
小川看著那個名字，再看看上面的待遇，內(nèi)心涌起一股巨大的抗拒和羞恥。夜總會，在他從大山里接受的樸素觀念中，是一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甚至有些不正經(jīng)的地方。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與這樣的地方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這與他曾經(jīng)的夢想、曾經(jīng)的職業(yè)生涯、曾經(jīng)受到的教育，都格格不入。
他的腦海里立刻響起了母親的聲音：“小川，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要走邪路。”繼父的聲音：“山里人得硬氣，但不能沒有良心。”恩人“林偉東”的告誡：“不要被外面的誘惑迷失了本心。”
去夜總會工作？那是不是就意味著，他要徹底放棄自己的“堂堂正正”，放棄自己的“良心”，向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低頭，甚至沉淪？這感覺就像是在出賣自己的靈魂。
他站在招聘啟事前，身體因為內(nèi)心的掙扎而劇烈顫抖。他能感受到強烈的羞恥感，仿佛已經(jīng)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嘲笑他，嘲笑他竟然淪落到要去這種地方工作。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叛徒，背叛了所有愛他、對他抱有期望的人。
然而，饑餓和寒冷，像兩只巨大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呼吸。肚子里的絞痛，肺部灼熱的疼痛，身體的虛弱無力，這些都比內(nèi)心的掙扎來得更加真實和緊迫。他的身體在尖叫，在渴望食物，渴望溫暖，渴望活下去。
他摸了摸干癟的肚子，感受到那種讓人絕望的空虛。他想到了自己這幾天撿垃圾、睡大街的日子，想到了被張浩冷漠拒絕的場景。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退路了。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在身邊，他是一個被社會徹底邊緣化的人。
“生存，還是尊嚴？”這個問題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在他的心頭。他知道，選擇尊嚴的結(jié)果很可能是死亡，是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里。而選擇生存，即使這意味著要放下尊嚴，要進入一個自己厭惡的環(huán)境，至少他還有活下去的機會，還有未來能夠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他看著招聘啟事上醒目的“包吃住”幾個字，那幾個字在他眼里閃爍著誘人的光芒。那是活下去的希望，是擺脫饑餓和寒冷的唯一途徑。
他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母親在墳前，他哭著發(fā)誓要走出大山的畫面。那時他孤身一人，卻充滿力量。現(xiàn)在，他依然孤身一人，但那種力量似乎已經(jīng)被消磨殆盡。但他記得自己發(fā)過的誓，記得自己對母親、對繼父、對恩人的承諾。活下去，就是實現(xiàn)那些承諾的基礎(chǔ)。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帶著一絲痛苦和無奈。他知道自己要做一個艱難的決定了。這個決定，意味著他要暫時放下自己曾經(jīng)堅守的一些東西，意味著他要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充滿未知和風(fēng)險的環(huán)境。但這，是他的生存底線。為了活下去，他別無選擇。
他睜開眼睛，眼神中的羞恥感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決然。他像是穿過一層無形的屏障，心中的抗拒感在饑餓和寒冷的壓迫下逐漸消退。他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這只是為了生存。等他有了錢，等他緩過來，他會離開這里，重新開始。
他撕下了那張招聘啟事，攥在手里。紙張有些冰冷，但卻給了他一絲溫暖，一絲希望。他看了一眼招聘啟事上寫的夜總會地址，然后邁開了腳步。他的步伐依然有些蹣跚，但方向卻異常堅定。他走向那個燈紅酒綠的世界，走向那個可能讓他放下尊嚴、卻能讓他活下去的地方。
他的內(nèi)心依然充滿掙扎，但這掙扎已經(jīng)被生存的本能所壓制。他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么，可能要忍受什么。但他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走過這條生存底線，也許他會變得不一樣，也許他會沾染上這個環(huán)境的色彩。但他更相信，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那份對善良、對知識、對夢想的堅持，不會那么容易被磨滅。他是一個從大山里走出的孩子，經(jīng)歷過更純粹的苦難。他會像野草一樣，在任何惡劣的環(huán)境中，尋找生存的機會。而現(xiàn)在，“金碧輝煌”夜總會，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必須硬著頭皮，去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