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月那看似輕松的笑聲在這個安靜的只剩下痛苦呻吟聲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甚至帶著些許嘲弄的意味。他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懶洋洋地倚著門框，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屋里的一片狼藉:紅腫的臉龐；匍匐呻吟的倪朝雨；低頭看不清表情的倪朝云；心驚膽顫的眾人；以及在彩色光影中充斥著的冰冷刺骨的恐懼。

他的目光掃過屋內(nèi)的彩色石堆，最終落在屋子正中央散發(fā)著極致之冰氣息的倪陽身上。

倪陽心中的戾氣被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打斷，如同拳頭打進(jìn)棉花。他盯著門口那“無骨”的身影，眼中的怒火瞬間被驚疑與強(qiáng)烈的警惕代替。屋子里原本高壓凝固的空氣，因為歐陽月的闖入，瞬間變得流動了起來，卻又不留痕跡地融入了另一股微妙的氣息。

“呵……”歐陽月好似全然不在意屋內(nèi)的狼藉與倪陽幾乎要滴血的臉色，又輕笑一聲，踩著門口那幾乎無形的門檻，慢悠悠地踱步進(jìn)來。屋內(nèi)寶石折射出的彩色光影在他的身上流轉(zhuǎn)，讓本就清秀俊逸的臉，染上一絲女人的妖艷。

“這大晚上的，動靜可不小呢!老遠(yuǎn)就聽見了!”他語氣緩慢，帶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慵懶之感，視線隨意地落在倪朝雨那根被踩斷的尾指上——帶著點泥土，紅腫變形，慘不忍睹。

“不過是一塊石頭罷了，倪陽族長何必大動肝火，搭上自己兄弟的手指呢!”

歐陽月漫步進(jìn)屋，經(jīng)過的倪氏族人下意識的后退半步，為他讓開空間。他來到倪陽剛剛坐下的竹椅旁，用手彈了彈椅面上的灰塵，怡然自得地坐下。

看見歐陽月的動作，倪陽胸腔起伏——他那看似關(guān)心的話語與漫不經(jīng)意的動作，都帶著諷刺與不屑。倪陽的右手里還握著懲罰的源頭——裂紋蜿蜒的藍(lán)瑤，犀利的棱角隨著他力道的加大，嵌入得更深，鮮血沿著指縫滲出，滴落在色彩斑斕的地面石堆上，留下一小片暗紅。

“呵呵，月兄突然的光臨，有何貴干？......應(yīng)該不會是專門來干涉我懲罰下面的一個犯了錯的族人吧!”他緊盯著歐陽月那雙永遠(yuǎn)帶著笑意的眼睛，笑意卻不達(dá)眼底。前一刻還黑臉施行殘酷裁決的一族族長，此時卻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與威脅。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面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不是白日里能被喊'藥呆子'的人了。

歐陽月視線瞥過地上的暗紅，目光被他手上那塊染血的藍(lán)色寶石吸引了目光。他微微偏頭，眼中閃過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異彩，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更深了：“嘖嘖，多可惜的好東西。不過這裂痕......”他拖長了語調(diào)，像在惋惜，又像是在品賞，“這不是更像一件附有殘缺之美的藝術(shù)品了嘛！.....就是被這血給侵染，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他抬起眼，重新看向倪陽，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了幾分，笑意卻依舊掛在嘴角。

他猛然離開椅子，緩緩地逼近，微微傾身，嘴巴靠近倪陽的耳朵，聲音壓低：“倪陽兄，火氣太盛，容易燒壞腦子哦。”“只是碎裂了一塊而已......辛氏那院子里......！”歐陽月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屋子角落里堆著的、今日偷拉回來的、開采完好的其他寶石，“還多的是！......”

倪陽的臉上在歐陽月逼近的低語中變了幾變，眼底翻騰著屈辱與暴怒，但“辛氏院子”幾個字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暫時壓住了那份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戾氣。手中微涼的溫度與不適的黏糊感終是提醒著他什么，他腮幫子鼓動了幾下，猛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呼出，似是想把胸腔里的郁怒一鼓作氣地排掉，但那陰鷙狠厲的神情并未完全褪去。

“哼！”倪陽重哼一聲，將沾血的藍(lán)瑤隨手扔在地上，發(fā)出“叮當(dāng)”一聲脆響。他不再看兀梓在地上呻吟的倪朝雨一眼，目光如冰冷的錐子般射向屋內(nèi)的族人，聲音恢復(fù)了慣有的、令人膽寒的陰沉：“今日的事到此為止。廢物....都給我滾出去！”“朝云，把他拖走！”

他的命令如同救贖，眾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向外退去。倪朝云立刻上前，咬著牙將幾乎暈厥的弟弟倪朝雨架了起來，狼狽地脫離這片充滿血腥與彩色炫光的恐怖空間。

轉(zhuǎn)眼間，屋內(nèi)只剩下倪陽和歐陽月，滿室兀自閃爍的寶石光輝，以及燭火搖曳折射出的兩人的身影。四射的彩光與暗影在屋里追逐撕扯、競相交錯.......

歐陽月臉上的漫不經(jīng)心已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幾乎帶著審視的平靜。他再一次坐回竹椅上，掃視著整個房間，仿佛在回味一場剛結(jié)束的戲劇。

倪陽背對著他，緊握的雙手，胸膛仍在不規(guī)律地起伏，吸氣和呼氣二者不間斷的輪換...張狂而壓抑，像一只時刻準(zhǔn)備進(jìn)攻的虎獸。

短暫的死寂籠罩下來，只聽見燭心燃燒的噼啪聲.......

歐陽月輕輕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終于打破了沉默，語氣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倪陽族長，該談?wù)務(wù)铝?.....倪氏院子里的瑤，說說你的想法！”

倪陽緩緩轉(zhuǎn)過身，陰影下的臉龐，一雙眼睛如同幽深的潭水、冰冷、幽暗、卻透著光。“歐陽族長，不是只對南紅瑪瑙感興趣嗎？”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歐陽月的身上。“...怎么！部落里的藥癡，這是改變主意了！”

“哦.....倪陽族長這是只允許你放火，不允許我點燈？”歐陽月仰靠在竹椅上，右腿輕輕耷拉在左腿上，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椅邊。“得瑤者——強(qiáng)身體、健體魄。允許你倪陽千方百計得到更多，壯大倪氏!”.....“而我，就不能為我歐陽氏謀取點利益了？”歐陽月動作不變，言語卻越來越犀利，似寒冬利刃，冰冷尖銳，字字諷刺著倪陽。他的眼神有一下沒一下的瞥向彩石堆的方向，好似在提醒倪陽——它們是瞞著辛氏人運回來的。

倪陽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強(qiáng)行壓下再度翻涌的暴怒。歐陽月那輕飄飄瞥向彩石堆的眼神像跟刺一樣扎在他的心上，揭開了他心底最不愿示人的隱秘和恥辱。

“咳....”倪陽干咳一聲，試圖穩(wěn)住被抓住的尷尬與慌亂，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粗糲，“歐陽族長說笑了，瑤礦珍貴，自然人人渴求。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

這瑤礦運輸，三族都有同行....至于切割、分配，自會有其規(guī)矩。這一次辛氏發(fā)現(xiàn)如此批量的瑤，話語權(quán)肯定在他族。辛氏雖勢頹，但終是辛氏部落的老族長.......貿(mào)然行事，怕是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況且，月兄也說了，'得瑤者，強(qiáng)身健體'，這等神物，操之過急反受其害的道理，想必作為醫(yī)者的你比我更懂。”

屋內(nèi)彩光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扭曲......倪陽暗示著歐陽月——運輸瑤礦是三族同行，你不運回家怪誰！同時，他用“麻煩”給自己筑起一道防線，警告歐陽月不要強(qiáng)行動作，否則誰都推脫不了干系。

歐陽月輕敲竹椅邊的手指忽然頓住，那細(xì)微的停滯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他臉上的漫不經(jīng)心終于徹底褪去，嘴角那抹慣常的笑意也淡了下來，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額平靜，帶著無形的壓力。

“呵.....三族同行？”“我這不是過來了！”他微微偏頭，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砸在倪陽的心頭。“至于你所說的麻煩......”歐陽月身體微微前傾，那雙含笑的眸子此刻銳利如刀，自下而上地刺向倪陽。“倪陽兄，你覺得我們，今晚站在這里，面對這些剛從辛氏眼皮底下運出來的瑤石討論麻煩，是不是.....晚了點？”

他停頓了片刻，目光如實質(zhì)般掃過地上那攤暗紅色的血跡和被丟棄的藍(lán)瑤，意有所指：“況且，從這塊可憐的'藝術(shù)品'，到你族人紅腫的臉、斷了的尾指，再到滿屋子的心驚膽顫.......規(guī)矩與麻煩，在倪族長火氣爆發(fā)的時候，也是不值一提的嘛！”歐陽月的話像淬了毒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倪陽的臉上。

倪陽臉上青紅交錯，胸口憋悶的想要反駁，卻又不知道從何駁起。因為他發(fā)現(xiàn)歐陽月所說的正是他不久前實施的暴行。這一刻，任何的辯解，只會顯得蒼白無力且可笑。

空氣中的壓迫感陡然倍增，彩色的光芒映照著倪陽額角滲出的細(xì)密汗珠和歐陽月那雙在光影中顯得越發(fā)深不可測的眼睛。

看著倪陽不停變幻的臉色，歐陽月知道火候已到。他緩緩起身，從彩石堆旁走過，來到窗前，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語氣深沉濃重：“手指斷掉無法接回，碎裂的寶石修復(fù)亦有痕，過去已然發(fā)生.....但辛氏的怒火還未燒起來....！”他轉(zhuǎn)身，目光緊緊鎖住倪陽。“趁此機(jī)會，我們可以談?wù)?未來'.....”“這些'麻煩’，亦可以是你我兩族的助力。”

他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倪陽面前，冷靜強(qiáng)勢、不容置疑，彷佛掌控著所有的局勢。

“倪陽族長，你說...打算怎么處理你屋子里的這些....燙手的彩光？你倪氏一族....”歐陽月嘴角勾起一個冰冷嘲諷的弧度。“能吞得下？”

倪陽的臉色瞬間暗沉，他此刻再不明白歐陽月的來意，就奇了怪了。歐陽月不是來譴責(zé)他偷運瑤礦，而是來瓜分這份不義之財?shù)模∷壑畜@疑不定，看著眼前這個笑得如同罌粟花般的男人。‘他是不是在瑤礦山上的時候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倪陽在心中暗暗猜測，終是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跳。‘若是....肯定不會給自己留余地....’思想斗爭過后的倪陽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

他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已然發(fā)白，對上歐陽月那俊逸又陰冷的面孔，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幾個字：“.....月兄，想怎么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