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院子里，族人稀稀拉拉，如同沉入陰影的石塊。角落里鼾聲微弱，幾處竊竊私語卻像冰冷的毒蛇，游弋在＇寶兒病得多重＇的字眼上。一雙雙游移不定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不安的投向那扇緊閉的房門。

最沉重的陰影里，壓抑的低語幾乎被黑暗吞噬：“族長，那赤蛇蛇毒.....”歐陽空的聲音緊繃如弓弦，憂懼幾乎從每一個字眼里滲出來。

“天兄！.....天兄！”一聲突兀的呼喊，如同巨石落水，驚動了正在醞釀中的密語，也打破了院中如死水般的沉寂。陰影里的歐陽天身形一晃，快步踏入光影，迎接門口那個疾步踉蹌而出的人影。

“天兄，寶兒……寶兒醒了……求你…求你，快看看她…她是不是…？”辛源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與期盼變得嘶啞變形。

“醒了？”歐陽天驚詫。

“是的，醒了，我觀她的臉色有所好轉，身上也不似開始一般滾燙，她是不是大好了？”。辛源不等歐陽天反應，就著急轉身，幾乎是拖拽著歐陽天跌撞進里屋。

他們的對話，猶如再一次投入死譚的石塊，驟然讓壓抑已久的院子蕩起波瀾。

“好……好轉了？家主不是說...那毒…”一聲驚呼陡然拔高，混雜著難以置信的震顫，正欲和周圍的族人談討，就被歐陽空一記如毒蝎蜇人的厲眼硬生生的盯死在喉嚨里。空氣瞬間凍結。

“如何？”辛源迫不及待地問向把脈的歐陽天。

歐陽天的指腹在寶兒纖細的手腕上停留了許久，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辛源眼里的希冀像河中的紙船，隨著歐陽天的神情而搖曳不定。

“天兄？到底如何？”辛源的聲音干澀發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的。

歐陽天緩緩收回手，抬頭看向辛源那雙充滿悲傷與些許希冀的眼睛：“脈象確實比方才有力了些，不再如游絲縹緲......毒素應該是有所緩解....”他話語中帶著令人心悸的遲疑。

“嗯....?天兄，這是寶兒有救了的意思嗎？”辛源臉上爆發出一種孩童般脆弱而易碎的狂喜，他死死地抓住歐陽天的胳膊，力道之大，指節慘白如骨，“是不是，天兄！……天不亡我妻啊！”

歐陽天眉心抽搐一下，看著自己被捁得血脈不暢的雙手，艱難地擠出安撫的笑：“辛源兄，莫急!……此乃暫緩之像，因為嫂夫人體內仍有毒素。解毒的藥草，每過一個時辰服下一次，若她能熬過今晚這漫長的血夜!方能判定，此非……回光返照!”

“熬過…熬過今晚…”辛源咀嚼著這冰火交織的判詞。在巨大的感激與更深的恐懼交織下，他近乎失態的緊握對方的手狂謝:“謝謝天兄，謝謝天兄！若不是你，寶兒她不會這么快得救！你對我們家有再造之恩。”

歐陽天抽回已經被捏得青紅的手，指尖因血脈不通而酸麻刺痛，他強笑著作揖，配合著辛源笑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目光掠過辛源那因激動而扭曲的臉，投向了更深沉的暗處。他不再多言，帶著族人匆匆離開，樓下辛源獨自站在門邊，那目送的身影放佛被釘在了希望與絕望交界的門檻上……

時光飛逝....日暮西山，黑夜一點點地籠罩大地......

辛源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將手臂穿過寶兒的腋下，動作輕柔的向微風拂過花瓣般托起她的后背，一點點將她扶起，靠在自己的懷中——墨綠色的藥汁一點點的從嘴角滲入她的嘴里。滿唇的墨綠像是被夜的幽影所染，在這微弱的燭光下，閃爍著一種詭異的光澤。“寶兒，你一定能行的！我相信你，你一定能熬過今夜。”“我和阿梓等你！”辛源看見她唇上的墨綠，微微皺眉，果斷地擦拭掉——像是擦掉什么討厭的臟東西一樣，迅速且毫不猶豫。

他起身彎腰，托著寶兒的肩膀讓她輕輕地躺下。“又發熱了！”寶兒身上傳來的火熱，如滾紅的烙鐵，灼燒著辛源的心。他的心再一次被懸掛了起來。“老天，求你——保佑寶兒順利度過這個坎兒！”他一遍又一遍的為她擦拭著身體、換取傷口處的藥草。黑紅的血色與墨綠的藥汁一次又一次把盆里的清水染上顏色。

辛源已經不知道自己進進出出跑了多少趟。他這一刻只知曉——妻子身上降下來的體溫讓他無比安心。“寶兒，你看！我們的阿梓就在旁邊，她和我都在這里陪著你。你肯定也希望，睜眼就能看見她。”“她同樣也在等著你呢！”

他的目光看向話語中的主人公阿梓——同樣陷入昏睡中。這一刻，辛源雙拳緊握，面目猙獰，眼中的淚水像卸了閘門的洪水，無拘無束地往外滾落。他痛苦地壓抑著嗚咽聲，以免打擾到屋里熟睡的兩人。

當模糊的視線再次回到妻子的身上——那滿身的藥草，成了壓垮辛源情緒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疾步地跑出房間，跪坐在院落中，抱頭痛哭.....悲慟的哭聲讓這夜也感受到悲傷——它變得更加漆黑寂寥.....

月亮與星星被驚得躲在了云層之后.....天空中落下顆顆雨滴——好似在訴說：我們亦能感同身受....

雨滴落在辛源的臉上。冰冷刺骨地寒意如同銀針扎入皮肉，讓沉浸在悲傷中的他思緒清明了一瞬：“阿梓.....寶兒....”他口中喃喃，像是呼喊，又像是咒語，將破碎的意志強行黏合。“對！事情還沒到最后。絕望是深淵，一旦沉溺在其中，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我怎么能在這里自怨自艾。我應該堅信她們能度過難關！我得陪著她們！”

他猛地站起，忽視掉膝蓋上磨痕帶來的疼痛，踉蹌卻堅定地邁向那間屋子。

黑夜的一隅，一雙犀利的眼睛靜靜地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簾.....

辛源踏進屋內的瞬間，溫暖的空氣席卷而來，驅趕著他剛剛的冷意。他看見微弱的燭光在桌臺上晃動，光影搖曳，將床上的寶兒與阿梓的身影投在墻壁上，勾勒出脆弱而令人心碎的輪廓。

辛源幾乎是撲到床邊的。他的視線最先落到寶兒的身上——她的身軀在顫抖，嘴里嘟囔著什么。他用額頭小心的貼上她的額頭：那之前的滾燙褪去了，此刻傳來的溫度卻是冰冷異常。“冷....”辛源聽清了寶兒嘴里的嘟囔，踉蹌地跑向衣柜，抱來新的被子為她蓋上。“冷....”

低聲的呼喊并未因新添一床被子而停止。他脫掉身上的濕衣，鉆入被子里將寶兒擁住，近距離地感受到——她顫抖的身軀漸漸趨于平穩、溫度逐漸回升。疲憊的辛源在這溫暖的環境中漸漸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