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傳，乾隆某夜大宴群臣，酒至半酣，忽感口干舌燥，遂命人傳點心。太監匆匆呈上御膳房新研制的點心，名曰“肥肥包子”，皮厚餡足，香氣四溢，熱氣撲面直上龍鼻。

皇帝嘗了一口，大悅，連聲稱贊：“此物肥美，宜侍朕寢！”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出聲。只見乾隆醉眼迷離，隨手提筆便欲召“肥肥”入侍，一紙圣旨草草落筆，墨跡未干，已鼾聲如雷。

圣旨送達內廷，太監看罷冷汗直冒——侍寢？這竟是寫給包子的旨意？可旨意既出，哪還有撤回的道理？靈機一動，他奏曰：“此女名為肥肥，素擅搬運食物，夢中得啟，今蒙天恩，應天而生，當即封為六品常在，賜號——揆。”

乾隆半夢半醒間呵呵笑道：“揆之者，審度也。朕醉而不謬，天意如此。”

偏偏御膳房真有其人：我年方十六的宮婢，無姓，小名“肥肥”，原是送食役女。因家貧，父母盼她吃得飽，遂取其小名，久而久之，本名已不可考。

而我——正是那個手拎蒸籠、腦中計算晚膳能否多拐一只雞腿的肥肥。

那天，我還沒跪穩，就被一床繡金龍的大被頭蓋住：“皇上欽點你為肥肥，賜號揆常在。”

我心里想：我是肥肥沒錯啦，可……您說的該不會是那籠包子吧？

那夜，我聽了一晚皇上的打呼。他夢中念念有詞，講些“膏”與“餡”不分的話，讓人困惑。天未亮，我已被送進儲秀宮，換上一身重到會出汗的宮裝。頭插一朵飛盤大小的珠花，據說我乃“醉中天選，命里帶揆”。

“揆你個大頭鬼啦！”我在心中大吼，但嘴巴不敢張，因為背后太監笑得比刀還冷。

從此，我成了大清后宮唯一憑包子入冊的妃子。據說御膳房還推出聯名款新品：“揆氏肥肥膏”。皇上嘗了直呼：“真香真滑，入口即夢。”

我沒野心，只愛點心；不爭寵，只爭吃得飽；不生皇子，因為——我自己就是個孩子。肥肥皮厚，長睡無憂。

我住在儲秀宮西廂側院。這里不熱鬧也不冷清，適合種蘭花、曬肚皮、與蚊子作戰，順便睡個長覺。走路不搖扇、不擺香袖，只晃……肚子。皮膚白如糯米團，臉圓似供桌水梨，笑時一口米白牙齒，有小太監誤以為又送甜點來了。

我最怕穿宮鞋，因為走路會上下震動。自成一格，稱為“彈震流派”。

我是揆常在，全宮唯一坐下去會陷進榻里半天起不來的妃子。

我的宮服須特制，裙擺加兩圈，走路如開夜市傘棚。肩線外拓，遮風避雨，一人自成帳篷系。袖口里藏緊急棗泥備糧，餓死事小，沒點心事大。

有次試穿“標準常在款”，剛套上裙子就聽見“吱呀”一聲。嬤嬤記錄：“今日損失：腰封一條、扣子三顆、自信零點五克。”

我的臥榻鋪滿厚墊，理由是“方便滾起”。椅腳貼著咒語：“今日撐住，來日加菜。”

窗邊掛著兩串風鈴，我說是“測風向與體重震幅”雙用設計。

某日御膳房問我午膳要幾道菜，我想了想：“五道菜加一盅四神湯。請標注大份，因為我不太會控制湯匙。”

小太監呆問：“大份是……多大？”

我打量他三秒：“比你腦袋大一點就行。”

我從不參加妃嬪茶會，理由是：“位子太小，點心太少。”也從不爭頭香請安，因為——不補眠哪來腦？我這叫節能修仙型妃子。

卻不知怎地，皇上竟記住了我。

他笑說：“她不說話像包子；一開口，比朕還會逗朕笑。”

講堂開張那日，儲秀宮格外熱鬧。

嬤嬤在門口用清宮特有陰陽嗓喊道：“快快快！講臺擺中間！左邊放《易經》，右邊放豬肉大包！今日主題：用腦有術，長睡無罪！”

我清清喉嚨道：“你們沒見過這種常在吧？我不來爭寵，是來講學的。”

窗邊我比劃著窗簾角度：“這光線適合發呆。改天來放點《莊子》聽書……”

有宮女偷看我筆記：“今日心得：人腦需定期除濕。風大不宜深思，恐腦波震出電磁場。”

“這……是在記夢話？”年輕宮女疑問。

“不懂啦，那是學問的潮濕版本。”資深宮女輕聲道。

當日皇上偶然經過，看見門口張貼：

【儲秀講堂開張】

主講人：揆常在

主題：用腦的好處

學費：肉包一枚，或粽子一顆，炒米粉一盤亦可。皆無者，自由發揮。備注：水餃十顆也行。

他瞇眼一笑：“還會開講堂收學費？這揆常在是誰啊，真會搞。”

太監趨前低語：“是皇上您親筆封的那位……”

乾隆一愣，撫須笑道：“哦——那就是天意吧。”

首堂開課日，我穿得像春節粽子一樣正式，珠花插穩、棗泥備齊，走位也先排好，免得跌倒。

結果，無人到場，只有蒼蠅翅膀勤奮振動。

我自我安慰：“可能大家還在考慮交哪種學費。”便把門口字條改為：【可議價。】

三炷香后，終聞腳步聲。

我振奮：“交包子的還是米粉的？”

簾掀，一人進來。

是皇上。

他穿便服、戴斗笠，偷偷坐下：“朕就……聽聽，不用招呼。”

我翻開講義，心跳如蒸籠：“好，今日課題——《莊子·齊物論》。”

他瞇眼：“講夢蝶？”

我點頭，朗聲誦讀：“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讀至一半，他忽然大笑：“你講得倒是夢里有肉。”

我愣：“肉？”

他拍腿道：“是包子餡。這夢一聽就是你的，夢成包子，不知包子是你，還是你是包子？”

我一時語塞，正欲辯，他又問：“那夢醒呢？”

我想了想：“醒了之后……我還能再睡一會兒。”

他愣三秒，笑得龍須亂跳：“妙極！果然是妃中一寶，能講經、能夢包子、還能講得朕想睡午覺！”

當日收獲：一位學生、一聲大笑、一道御賜桂花糕。

只是桂花糕……略干，不合口味。

我回寢殿，寫下小紙條，用胭脂壓花香噴妥，交給太監轉呈：

【若蒙天恩，下次可否換熱騰騰肉包一枚，或炒米粉一盤？桂花糕……略感干澀，謝主隆恩。】

隔日太監回話，傳口諭：

“皇上問：那包子是誰偷吃的？下回替你多做兩籠。”

自此傳說：儲秀講堂開講第一日，皇帝親聽第一課，主題為《夢與包子之辨》。而講堂師娘之志，則是：肉包當朝，米粉入懷。

開這間補習班，原本是為了糊口。誰知道教著教著，反倒教出興味來了。

我不是什么半仙，也沒拜過高人，但《易經》的那些卦象與變爻，就像前世刻在我腦袋里的密碼，一翻書就通，一講課就順。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怕，怕這不是才華，是天命。

更奇怪的是，我還真喜歡講課。看著那些小孩從懵懂到頷首，像是打通任督二脈，那一刻我覺得，或許我來這世一遭，不只是為了討口飯吃，而是為了教這些迷路的靈魂，怎么讀懂命運的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