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帶防曬乳嗎?上次你曬成魷魚干還敢說沒事。」
「我這次有帶!SPF三十!連炭都曬不黑的那種!」
「哈?你信她哦?她上次說有帶,結果拿出來是護手霜欸。」
「我是真的帶了啦……只是擦錯地方而已。」
「要你露營帶食物,開了清單給你,你居然說把你媽媽帶來就好。」我昏倒。
「對了,我媽說我只能帶兩百塊,她怕我買太多沒用的紀念品。」
「你放心啦,最多也就買個會發光的海豚項鏈跟一件一百的T恤,包你值回票價。」
「欸欸欸,我們誰要負責帶吹風機?不然到時候頭發濕答答,一睡覺就變海帶哦!」
「露營是沒有電器插座的,你帶吹風機是要插鼻孔哦?」
「哈?我以為去海邊就是要當瘋婆子欸,頭發被風吹亂一點才有感覺……」
一群笑語嫣然的小女生,背著簡單的行囊,踏上前往金山海水浴場的旅程。那時候的我們,連海風都覺得是冒險的味道。
她們遠遠地就看到一只發著銀白光的貓,尾巴高高豎起,像一根天線,正以太空人般的節奏在沙灘上緩步前行:右手、左手、右腳、左腳……像踩著看不見的月球舞臺。后面跟著她的小孩,一長串貓爪印,咚、咚、咚——如打在地上的小鼓,又像一支毛絨絨的進行曲。
咚咚咚,那聲音不是腳步,是青春的節奏,是陽光灑落沙地時,熱氣中輕吟的詩。
在我十三歲、國一下的那個暑假,正是那樣的午后,我們抵達了那片無比自由的海灘。那是一段沒有手機、沒有社群的年代,空氣里只有浪聲與蟬鳴作伴。
夜幕低垂時,遠處傳來笑聲。七位大學生在沙灘一隅舉行團康活動。看見我們,便親切招手,邀請加入他們的營火晚會。
火光熊熊燃燒,拉長他們的身影,也照亮我們怯生卻雀躍的臉龐。我記得那火光映在他們眼中,如藏不住的熾熱與純真。
我們毫不猶豫地加入了。
營火的節奏帶著我們唱歌、跳舞,甚至胡鬧地學起黃梅調的《游龍戲鳳》:「我愛上酒家人,我進了酒家門……」我們一邊唱,一邊笑場,忘詞、走音、亂跳,大哥哥們全笑成一團,沒有責怪,只有包容。
「欸欸欸,誰剛才唱『我愛上酒駕人』?你是想被吊銷駕照嗎?」紅娟指著我笑到翻過去。
「不是啦!是『酒家人』!我咬字太快了啦!」我臉紅舉手自首。
「你這個版本比較有社會警示意義。」對面一位男孩笑得拍膝。
「你還敢笑我!」我回瞪他,「你剛剛明明唱成『我進了酒桶門』!」
「那是即興創作,創意優先。」他一本正經地說,然后也笑了。
這時紅娟扭著身子哼:「你比酒更迷人,來嘛來喝嘛。」
旁邊男孩秒接:「小女子請留步!在下只喝……麥香紅茶!」
而當我們快笑到翻過去時,忽然,一道深情的男低音飆出:
「我一見你就討厭,再見你更傷心,你要帶他走,我就跟你把命拼!」
我們全體靜止三秒,轉頭望向那位壯碩學長,傳說中的「大牛」。他用力握拳、跺腳、情緒滿格,彷佛天地為之震動。
「這是黃梅調還是江湖夜雨?」紅娟快笑岔氣。
「我看是《黃梅調之武松打虎》!」我補刀。
「大牛你冷靜點,那棵松樹都被你唱到抖三抖了!」
他氣喘吁吁回道:「唱歌不投入,怎能感動人心?」
他們不是什么仙氣飄飄的夜華,頂多像天庭外送員被月亮絆倒。走路有點歪,笑起來像馬鈴薯在地上咕嚕咕嚕滾,卻莫名讓人心跳像鬧鐘,叮叮叮叮響不停,還關不掉。
皇皇魚咬著鰭哼道:「這種心動……怎么有點像朕年少微服私訪時,被村花遞過一碗涼茶,那一瞬,朕差點以為她要納朕為妾!」
嬤嬤貓翻了個白眼:「你這程度,再這樣下去,便利商店店員問你『要加熱嗎』,你都會以為他要共度余生。」
就在這場歡鬧推向巔峰時,灌木叢里鉆出一只銀白色的貓,優雅地踱步而來,尾巴直翹,像把銀色的小旗。
風吹過松針、灌叢,沙沙作響,像為這胡鬧伴奏。營火的煙氣混著松香與海鹽味,彷佛一瓶夏夜限定香水,讓人一吸就傻笑。
貓停在營火旁,發出三聲拖長的貓語:「喵嗚喵。」
大家笑說:「哇,連貓都來點評了?這晚會是動物星球聯播嗎?」
但只有肥肥,聽得懂皇皇魚和嬤嬤貓。
嬤嬤喃喃:「焰火易散,前路難測;有些情歌,是唱給還沒遇見的人聽的,喵哦哦。」
「青春啊,就像罐頭里的魚,滿滿滿,一開罐吃不完就酸。還是貓條好吃,好吃在它分量極少,喵嗚。」
她甩甩尾巴,在涼椅底下蜷身,嘴角輕諷:「你比鮪魚更迷人……哼哼喵。」
「戀愛就是掉進紙箱的老鼠,以為是命運,其實箱子寫著——特價,真是廉價又要命。」
「還有,我不是來看營火的,我是來偷肉松面包,更不是來講道理的,喵的勒。」
我們聽見的只是慵懶的貓叫,還以為她在催晚飯,卻不知,那些看似胡言亂語的貓語,已把青春這場烈火,燒得格外清醒。
那一夜,我們笑著、搖著、鬧著,在黃沙中翻飛青春的浪花。月亮微醺,躲進云層,彷佛也笑了,笑我們的恣意,不知收斂,也笑我們怦然心動的懵懂。
在這思無涯的年紀,數字對我們毫無意義。我們只求曾經心動的,那一刻。
幾天后,離別來臨,我們與大哥哥們互留電話與地址,但那些紙條最終褪了色,了無音訊。
他們的笑容已模糊,但心底那枚印記,仍燙。
我記得那個夜晚,金山海灘的浪聲,營火的爆裂,赤腳踩著沙,曖昧與渴望在火光里蒸騰。蛙鳴鼓噪,浪聲不歇,那年,我們花樣年華,情竇初開。
我們親身投進那一場青春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