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童手持筆記，語氣昂然：「今日學生引東漢王充之《論死篇》，以醒夢對照，證死無魂、夢無真。王充曰：『夢者魂游于外，寤者魂歸于身。魂若常在，則人寤亦當見鬼，今人寤不見鬼，明知死無魂也。』」
肥常在瞇眼一笑，像剛剛才從夢里醒來似的：「唔？你昨夜沒做夢嗎？」
小書童正色回應：「學生夢中胡言亂語，醒來一概不記。正應王充之論。」
肥常在不急不徐地撥一顆蓮子進嘴，悠悠道：「可我昨夜夢見一白衣少年，笑而不語，在竹林中等我。他從不說話，卻像懂我一切。我醒來后，心還在他身上沒回來，魂還沒找回家。」
小書童皺眉：「那或是潛意識作祟，非實有之事。」
肥常在搖扇而笑，語氣忽轉：「你說魂不可信，我偏說夢是真語。王充要論證魂無感，你且問問你自己，當你夢見一人離去，是不是醒來還會心痛？」
小書童低頭，臉泛紅光：「那……那可能是移情作用，情緒的蔓延，不是夢為真……」
肥常在正襟危坐，難得嚴肅：「你讀書讀進骨里，卻不知人心可越理性。夢，不是求證之具，而是心之倒影。你若真的喜歡一個人，不見她時，夢也會替你牽起她的影子。那影子，不是王充說的魂，是情之所在，是理性照不到的地方。」
文心公公嗑著瓜子偷笑：「哎喲，這小書童輸得毫無懸念，怕是連論語都要抄翻過來。」
肥常在將扇子合起，忽然壓低聲音，對小書童狡黠一笑：「孩子，若夢真如王充所說，全是假象，那你昨夜夢見我，是怎么回事呀？」
小書童手忙腳亂：「我、我沒有夢見妳！」
肥常在撲哧一笑：「開玩笑的啦，別緊張。本宮不是蝴蝶，也不是鬼魂，只是偶爾出現在你夢里罷了。」
眾人哄堂大笑，芳芳掩嘴偷笑，秀秀趴桌笑到肚子疼，青云面無表情，心里卻有點甜：「……真想夢到她。」
文心公公輕聲補上一句，語氣突然柔和：「人人問夢是什么，是魂？是幻？是預兆？是生理反應？但在奴家看來，夢不過是禁語之語，是白日說不得、認不得、做不得的那個『你』，偷偷在夜里發聲。」
眾人頓時安靜，凝神聆聽。
文心公公緩緩道：「王充言夢為魂游，說得不假；但他只講『魂在游』，不講『誰在說話』。你說你夢見某人，其實那人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借著他，在對自己說話。」
小書童若有所思：「公公的意思是……？」
文心公公眸中有光，聲音低而篤定：「夢不是通往死后的幽靈世界，夢是活著時，被壓下去的聲音，悄悄回來敲門。你越壓抑什么，就越會夢到什么。夢，是你夜里的誠實。」
他語氣一頓，又說：「有的人夢見愛，是因為醒著不能愛；有的人夢見跑，是因為白天只能跪；有的人夢見自己飛，夢里自由，醒來卻要鞠躬。」
肥常在輕輕點頭，眸子水靈不動，眼神深邃得像個真的講師。
文心公公望向窗外，補上一句：「所以夢從來不虛假，它比你醒著時說出口的話，都還誠實。夢不是幻想，它是你白天不敢承認的現實反面。」
肥常在收回目光，眼神閃過一絲戲謔，扇子一拍桌面，故作鄭重：「小書童，老師問你——如果在夢里見到我，你覺得，是『肥的常在』好看？還是『瘦的常在』好看？請你務必三思而后言！」
好奇心害死貓，也害死人，眾人全都豎起耳朵，生怕錯過一絲「肥」料。
小書童左顧右盼，手心冒汗，腦內畫面閃過無數版本的肥常在，吱吱嗚嗚：「嗯……這個問題……關系到老師的形象，要謹慎回答……」
良久。
肥常在扇子啪啪作響，敲敲桌子：「你也思考太久了吧！這可是本宮顏值存亡的大事，大家都懸著一顆心啊！」
小書童靈光乍現，眼睛一亮：「老師您，不管是『肥的常在』還是『瘦的常在』，在我夢里都好看！您的博學多聞，艷壓群芳，穠纖合度，不油不干，真香！」
肥常在一臉滿意：「……好啦，這就是你的夢境，也是你的心境。本宮果然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無論胖瘦都美得合理合法！」
眾人干笑，一群烏鴉從天飛過。
眼見如此，肥常在收起笑容，語氣一轉，輕輕一扇：「夢中之我，未必是我；你心之所見，正是你心之所思。夢與心，本一物也。肥瘦只是外形，心悅則美。夢中所見者，不過是你心中所想之形耳。」
小書童俯首稱是，眾人望向窗外藍天，心中卻各自發呆：是不是昨晚也夢見了什么，不愿說出口？
肥常在悠悠補一句：「就如莊子夢為蝴蝶，不知是蝴蝶之夢莊子，還是莊子夢中化蝶……你夢見我肥也罷、瘦也罷，不過是你心之意，夢之轉。若能齊觀萬物、忘形忘我，那才是真正的『夢中得道』。」
芳芳眼神一亮：「什么夢什么心，反正只要喜歡肥常在，就是悟道了！本婢女宣布：非常在，不論胖瘦，皆可超凡入圣！」
白目的娟娟吐槽發言：「妳到底是要悟道，還是要討拍？夢中化蝶也沒妳這么自戀的啦，還『道體所化』，該不會下次要夢里開講座吧？」
肥常在斜睨一眼：「哼！講經怎么了？本宮若能夢中講完《莊子》內七篇，那叫做，學費打折，佛心來著！本宮免費讓妳收聽，妳還嫌，分明是仗著有李玉給妳撐腰嘛！」
李玉立刻低頭：「肥常在，小的可不敢！」
娟娟眨右眼，李玉眨左眼，大庭廣眾暗通款曲，儲秀宮內一瞬收集滿地雞皮疙瘩，風中隱約傳來遠山的回音：「哎喲，真香。」
青云站在大門邊，嘴角微微一勾，卻又立刻板正神情，像什么也沒聽見——但他耳根微紅，早已出賣了他。他的夢，或許也偷聽了這場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