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咬牙:“她這是做夢,還是在參加科舉考試?”
芳芳、秀秀、娟娟早已跪成一排,頭快埋進地面,整座儲秀宮都仿佛陷入水災。
芳芳顫聲喊:“皇上!奴婢該死!求皇上饒命!”
秀秀哭腔連連:“娘娘夢中講課背書,我們不敢驚動,怕她真的醒來,要我們當場背書……”
娟娟更是嚇得語無倫次:“娘娘有時半夢半醒,還會叫我們起立回答問題……奴婢真的不會答啊……”
青云臉色鐵青,脫下外袍,沉聲跪地:“臣護宮失職,愿領責罰。”
乾隆怒聲一喝:“儲秀宮上下,杖責三板!讓你們記住,放任肥常在夢中讀書,非要朕親臨點名才得醒,豈有此理!”
太監們面色發白,只得硬著頭皮提杖而入。眾人齊呼“奴婢知罪”,伴隨拍板聲,儲秀宮的夜晚頓時凄風苦雨,像被陰云籠罩。
宮人被打得驚魂未定,衣衫凌亂、步履不穩,空氣中混著淚水與汗氣。
乾隆目光如冰,聲音冷冽:“潑水無效,就打。打到肥常在醒來為止!”
芳芳顫聲求情:“皇上,娘娘她……她睡得太沉了……”
乾隆沉聲斷喝:“朕親至竟還敢酣睡?這是什么輕慢圣恩?若不處罰,日后后宮豈不人人學她裝睡躲召!”
宮女們咬牙硬上,將肥常在輕輕翻身,小心按住肩膀與膝腿,聲音發抖:“娘娘……對不起了……奴婢們沒得選了……”
第一杖落下,“啪”一聲脆響。
肥常在眉頭一皺,仍未睜眼,只迷迷糊糊地喃喃出聲:“爸爸……我今天書都背好了啊……”
第二杖隨之落下,她身子一縮,眼角滲出一點淚光,聲音帶著委屈的哭腔:“你以前都打我手心的……怎么今天打我屁股……好痛啊……”
第三杖未至,肥常在已帶著嗚咽低語:“爸爸不要打我,我繼續背就是了……”
此言一出,芳芳、秀秀、娟娟、青云、文心皆紅了眼眶。
乾隆面色一僵,喉頭動了動,手在空中停住。
文心公公低聲道:“皇上……她不是裝睡……這怕是從小到大的傷心記憶,纏進夢里,出不來了……”
乾隆凝視榻上那哭泣的女子,一時語塞,沉默良久,仍未下令停手。
這場夜半騷動傳得極快,未久,三皇子永瑢氣喘吁吁奔抵儲秀宮,一沖進門便撲通跪下,淚如泉涌。
“父皇!”他顫聲哭喊:“求您開恩……娘娘她不是故意的……”
乾隆冷眼一掃:“你也來求情?她是后宮妃嬪,豈容怠慢圣召!”
永瑢重重叩首,聲音帶淚:“若她真是裝睡,怎會這樣打還沒反應……父皇,我怕是……怕是打不醒她,只會把我的老師打死……”
此話一出,殿中人人低頭,空氣瞬間凝結。
乾隆正欲動怒,猛一轉頭,卻見榻上的肥常在依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嘴角喃喃低語,身下濕衣處,已有殷紅滲出,宛若桃花滴露,悄然流轉。
乾隆神色一變,猛地起身,低聲問:“她……流血了?”
李玉公公跪地回道:“應是方才傷處撕裂……要不要即刻召黃元御?”
乾隆望著那個連夢里都在低語求饒的女子,終于一聲低喝:“停手!全部退下。”
永瑢抹淚哽咽:“父皇……讓孩兒守著她,好不好……?”
乾隆聲音低沉,背手踱步:“你回宮。朕會守著她。傳黃元御來,朕只信他能醫她。”
永瑢眉宇緊繃叩首:“兒臣告退。”
李玉躬身回道:“黃御醫守夜未歇,當可立至。”
肥常在依舊沉睡,滿身濕意,發絲貼頰,氣息微弱。宮女們屏息動作,芳芳用溫巾細細為她擦去冷汗與雨水,秀秀替她卸去濕衣,動作輕柔似怕碰碎瓷人,娟娟捧出在銅盆里暖過的淺桃羅裙與絹衣,一一披上。
另有人掀帳更被,換上新鋪,香氣幽微,似有桃花劫后初綻。
擦洗畢,新衣就緒,主子眉間似也稍展,芳芳喃喃:“娘娘這回……可別再受風寒了。”
燭影映照著眾人眼中的紅腫與不忍,而她們心里最怕的,不是責罰,而是娘娘再也醒不來。
乾隆坐在床榻旁,良久未語,低聲道:“她竟連痛都不出聲,就這樣……繼續夢下去……”
李玉低應:“常在平日機靈嘴甜,如今靜成這般,實叫人不忍。”
乾隆神色沉重:“朕一時怒火……竟將她打回童年的貧苦……唉……”
李玉試探道:“要不要宣太后與嫻妃前來?”
乾隆頓喝:“不得聲張!誰泄一字,朕要他陪葬!”
李玉立刻跪地:“奴才萬死不敢!”
乾隆回望床上女子,低語帶悔:“她夢中念《逍遙游》,一邊念一邊流淚……朕,竟成了她最懼的讀書人……”
李玉低首:“皇上,常在福澤深厚,天必庇佑。黃御醫定能妙手回春。”
乾隆低聲下旨:“記住,肥常在之不醒,不得外傳;夢中讀書之語,不得議論,誰敢妄言,板刑伺候。”
李玉躬身:“奴才謹記,必守一命與一念。”
文心公公在一旁靜立多時,眼見皇上手停在半空,終于忍不住低聲開口:“皇上,微臣觀娘娘唇色淡白、眼下微陷,氣脈紊亂,恐是久勞過度,神思交亂,才沉入夢境而不能自醒。她方才所言……不似戲言,更不似幸免責罰之辭,而是……潛藏心底多年未敢言的夢魘。”
他說著,聲音略有哽咽,低頭又道:“皇上,娘娘平日最愛笑,最愛逗趣,微臣曾以為她天性灑脫,萬事不擱心頭……如今方知,她的笑,是裝出來的。那夢中的哭,才是真正的她啊……”
乾隆喉頭一震,眉頭緊蹙,仿佛心中千鈞萬斤的悔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低聲問道:“她方才心心念念的是……逍遙游?”
文心垂淚點頭:“是的,皇上。她夢中一句句背得分明,卻字字帶淚……微臣曾聽娘娘在講堂說,莊子乃解心之道,她教永瑢讀莊子,或許也是在教自己放下……可她怎么放得下呢?這后宮之中,無逍遙之地,無安眠之人……”
乾隆聽得神情恍惚,喃喃自語:“朕……竟成了逼她背書的那個人……”
此時,青云仍跪伏在側,身形挺拔如松。他低垂著眼眸,一滴淚偷偷從眼角滑下,滴在青衣上。
他心中沉如重鐵:“她笑時明媚燦爛,卻從不讓人看到心底……我曾以為那是堅強,如今才知,是故作堅強……是無人可訴的孤獨。”
“我這侍衛,日日站在她宮門之外,卻從不真正守住過她……今夜若真出事,我這條命,當真不值。”
青云咬牙抬首,終于忍不住低聲道:“皇上……臣請命,若娘娘安然無恙,臣愿自請調往邊疆衛所,甘當十年苦役,以償今夜失職之責!”
乾隆一震,側目望向青云,眼中一閃,是悲憫、是痛惜,更是羞愧。
他緩緩走回榻邊,看著那個熟睡的女子,神情沉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