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暗夜無雨】

我從來沒想過，會和嫻妃變得這么熟。

說到底，我們的共通點除了都喜歡算數，還有一件讓人越想越尷尬的事——我們都是皇上的女人。一柔一剛，一動一靜，偏偏被寫進同一本玉牒里，這種命運就像天生要互相對照的兩個人。

雖然都是皇上的妃子，但我這個被皇上酒后亂點名的儲秀宮肥常在，說好聽點是“后補上車”，說實在的也就是備注欄位的小角色；嫻妃就不一樣了，她是玉牒里正規的大字號人物，有封號、有位分，還有我這種人想學都學不來的從容。

本以為我們八輩子不會有交集，頂多在御花園遠遠點個頭，她是老大我是小弟。結果沒想到，居然因為一個三角形，我們對上了心。

那天晚上燈芯發出“啪啦啪啦”的響聲，像在提醒我太晚還不睡。我正伏在案上寫著楊輝三角，算到腦袋發熱、手指僵硬，忽然聽見一聲輕敲門聲。透過門縫，一道溫暖的燭光斜斜地照進來。

嫻妃站在門口，抱著一卷紅絹，神情略帶急切，卻仍舉止端莊。她的身影映著月光，像秋夜里一枝桂花，香氣淡雅不搶人。

“常在，打擾了。妳有空嗎？”她聲音柔和，卻藏著一點小小的急切。

“空得很，正愁沒人救我于水深數熱之中。”我笑著招呼她進來。

她攤開紅絹，紙上是歪歪斜斜的字跡，像是小孩子寫的筆劃，但最下方一排金色數字閃閃發亮：21、13、34、55、89……一看就是斐波那契數列，一種永遠往上長、不會停止的數學規律。

“這是皇上今天收到的信。萬壽節快到了，內務府沒人看得懂，我總覺得這數列像是天地之間的一種規律，所以想請妳一起看看。”

她語氣不急不徐，卻帶著堅定，讓我心里一動。這樣的女子，溫柔得讓人想靠近，聰明得讓人想跟上。

我們開始邊聊邊算。我舉起紅絹，看著那一串數字，笑道：“這一節比一節高，就像一座藏機關的樓梯，要人往上爬，又怕你踩空摔下來。”

嫻妃點點頭，袖口飄著淡淡的香。我從桌下抽出一塊白布，攤開，把《詩經》的篇名一一列出來，開始對照數字。

“21”是《關雎》，“13”是《南有嘉魚》，“34”是《月出》。她輕聲讀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她把每一首詩的意象串起來：鳥、水、月。忽然看向我說：“這會不會是在指一個地方？有鳥、有水、有月……御藥房旁的西池剛好都有。”

我拍桌大笑：“妳這腦袋太好用了吧，用詩找地點也行！”

接著她拿出一張九宮格方位圖，把剛才的線索和方位對應起來。我用紙杯擺陣，兩人合力推演出“己未”這個時間與方向——正西南。正是御藥房的舊址。

我們說走就走，從儲秀宮后門悄悄繞出去。路過花樹時，她側身讓我先走，那一瞬間我才發現，她身上也有汗——不是怕，是準備了太多天。她不是臨時起意，她是早就想好了，只等一個合適的人陪她一起去完成這件事。

西池邊風聲冷，月光靜靜灑在青石路上，像攤平的棋盤，這夜走得既有風險，也有默契。

嫻妃果然準備周到，掏出蠟封住窗縫，防止聲音傳出去。我站在她身邊，看她動作沉穩，神情冷靜，心里忍不住想：這嫻妃，不只是漂亮，更讓人安心。

我們在御藥房舊墻后找到一排生銹的銅鎖，鎖上刻著3、5、8。我正想用蠻力硬拉，她已輕聲說：“八減五是三，五減三是二，這數列也能反推，回到原點。”

她手指靈巧地轉動鎖，只聽“喀”一聲，鎖開了。

我推她先走，沒想到石門忽然下墜，我一時反應不及，只能用肩膀死命撐住，感覺一股撕裂的痛從臂膀一路竄上來。

嫻妃立刻回身，用雙臂抵住門縫，聲音發顫：“我不是妳那種沖第一的人，但我也不會丟下妳不管。”

那一刻，我心里有個聲音響起：她是我想守護的朋友，不只是因為這場數學解謎，更因為我們擁有同樣的經歷——我們共用一個丈夫，也共用一段沒說出口的理解。

密室不大，四周是潮濕發霉的書柜。中央石桌上，一本《心籌備忘》安安靜靜地躺著，就像在等我們到來。

我一頁頁翻閱，看見一本記錄女官薪水的新算法——若依照這算法，宮中最辛苦的宮人可以多出兩天休息。

旁邊還有一本手札，是前朝才女杜韻娘留下的。她寫道：“愿后世有慧人，用智慧守住慈悲。”

嫻妃合上書，語氣凝重：“如果公開這些，整個宮規都會變動。但如果不公開，底層的人就永遠沒有喘息的機會。”

我沉默片刻，說：“我們不如改寫這算法，把它藏進《會典》的附錄里。讓它變成制度的一部分，但不打草驚蛇。”

她眼里泛起光：“這才是我找妳的原因——一半是規律，一半是情分，加起來剛好完整。”

我們把這套算法取名為“弘暉算法”，偷偷寫進新修的《會典》草案里，原本的舊書就在石室里焚燒。火光舔著紙頁，灰燼緩緩升起。

燒到最后一頁時，灰里飄出兩個字：“月落”，像是注解，也像告別。

嫻妃從袖中拿出一把銅尺，遞給我。尺上刻著：“衡心以尺”。她低聲說：“尺可以量身，但情太深，是量不盡的。希望妳說話做事能有分寸，但心意永遠自由。”

我握緊那把尺，想著——如果感情可以畫成線，那我和她的軌跡，正在慢慢靠近。

隔日午后，皇上問我們信上寫了什么。我們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只是一道循環的數列，現在已經消失了。”

皇上笑了：“你們兩個這么有默契，是不是相見太晚了？”

我偷偷看向嫻妃，她只是淡淡一笑：“相見不晚，只是時間太短了些。”

那晚我站在西池長廊，手里握著那把銅尺。翻到背面，發現她還刻了另一行字：

“同解一卷數，愿伴一半心。”

我們共享皇上，也共享數學，最后也共享了這份難以言喻的情誼。一半是她，一半是我，湊起來，剛剛好。

正當我以為一切告一段落，皇上卻在黃昏時忽然傳旨，命我與嫻妃合力清查和珅的家產。他笑道：「你們兩人，一精于演算，一擅長推理，既有情義也有章法，這筆賬，就交給你們算清楚吧。」

我與嫻妃對望一眼，苦笑未語。這回不只是數列與詩經，而是一場真正的天算與人心之戰。真正的測驗，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