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亥時】
燈火低垂,窗紙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我與嫻妃捧著算紙,悄悄循著偏門進去——這一回,不是算數,而是「夜探龍心?。
乾隆孤身坐在養心殿前方,連隨侍太監都被遣至廊外。青銅燈映著他半瞇的眼,像一面深不見底的湖。
嫻妃先俯身行禮:「陛下深夜召見,不知有何教示?」
乾隆慢慢放下茶盞,語氣云淡風輕:「朕近來思及,帳目之外,還有一種數,名曰‘人情’。朕問妳們,三十年為官,一人若能平步青云,受萬人敬畏——該積多少?」
嫻妃沉思片刻,柔聲回道:「若以銀兩計,可有總數;若以人心算,恐無上限?」
乾隆挑眉一笑:「不錯。若讓妳們推一人三十年所得,能推幾成?」
我試探:「不知所問者,為誰?」
他漫聲回:「例如……和珅吧?」
空氣忽然凝住。
乾隆語調輕描淡寫:「朕只問學理,不問人名?」
我與嫻妃對視一眼,均未立刻開口。
「既然是推算,總得有卦可憑?」嫻妃低聲道,「臣妾斗膽請陛下賜一卦,引路以定分寸?」
乾隆眼神一動,片刻沉吟,終將桌上銅錢撥開:「擲吧?」
我小心拾起銅錢,放于掌心,閉氣凝神,低聲祈請天地。不為問人吉兇,只問此局之勢。
錢幣拋落,金聲叮然。嫻妃迅速畫卦,抬眸宣讀:「震為雷,第二爻動?」
我低聲補上:「震來厲,億百里,無咎?」
講堂內陷入一陣靜默。
嫻妃率先開口:「卦象既震,非為毀滅,乃為驚醒?」
我道:「陛下所示,并非清算,而是警示——雷聲欲作,卻尚未下雨?」
乾隆端起茶盞,沒有喝,只靜靜凝望著茶面微顫的波紋。良久,他放下杯子,語氣平靜:「朕既不忍傷大臣之骨,也不愿讓天下人寒心。妳們明白,朕所求為何?」
「臣妾明白?」我與嫻妃齊聲應下,「所算非財,乃心;所算非數,乃勢?」
【和府一游】
次日未時,皇上密令,讓李玉在儲秀宮傳暗旨:「和中堂最近新修了東廂花廳?」
我會意,心中一動。當夜便告知了嫻妃,然行事不便張揚,遂換我與小書、青云、容嬤嬤四人,以儲秀宮游學考察團,前往探看。
【和府大門】
一進和府,仿佛步入另一個宮院。
雕梁畫棟間,處處金碧輝煌;連門前守衛的腰刀,刀鞘上都鑲了碎玉。四角垂燈以錦緞為罩,燈下描龍繡鳳,輕煙繚繞如夢。
青云忍不住低聲驚呼:「這……這不是一品中堂,是準備飛升的天官了吧?」
容嬤嬤則咂嘴不止:「這水池里居然是熱水泉,里面還放了玫瑰花瓣?!咱家的嫻后洗腳都沒這排場!」
我們被和珅的笑意引入偏廳,說是小茶待客,但那桌上早鋪開了黃緞蓋布,一揭之下,竟是滿桌珍饈。
玉雕蓮藕、金杯龍井、燕窩冰糖浮著銀箔,還有一盤青瓷盛著蟠桃形奶酪,內藏金絲蜜餞,一挖即碎、甘香盈口。我剛欲動筷開動,就被容嬤嬤一眼瞪回,只能收手。
【和府藏書樓】
轉過三進院落,抵達藏書閣。我原以為這不過是書齋,誰知門一開,書香四溢之外,竟還有琉璃屏風、翡翠書鎮、鎏金筆架——每一件文房器物皆不低于皇上御用!
我心想:「這不是中堂,是個搬出來的內廷?」
青云指著一面墻角:「娘娘,您快看——這是用金粉描出的楷書《大學章句》,還鍍了玻璃保護……」
回程時,暮色初降。我與小書并肩走在府墻外,腳步聲踩在青石上,竟也帶著沉悶的回響。
「常在……」小書輕聲問:「妳要怎么算這樣的帳?這不是金錢,是一座金山?」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望著天邊漸隱的銀霞金縷。
【儲秀燭影搖曳.兩人推演】
嫻妃鋪開計算紙,蘸墨起筆,我打算盤,嫻妃:「首年禮金五千兩,若每年增加一千五,三十年為限?」
我在旁低聲誦算:「S=n/2×[2a+(n-1)d],即S=15×[10,000+29×1,500],總數為802,500兩?」
我輕道:「若再加上典當、田產、轉投資與紅頂項下人脈滾動資本,其實價值可達三倍?」
嫻妃補上一句:「但聲音要控制,聲大雷鳴,聲小警醒。此帳需暗算,藏其九成?」
我點頭:「以‘測算為學術’為名,納入《理財推演圖說》,附圖不言名,只言勢?」
我們合力將總表折為一冊,藏于素絹之中。沒有署名,沒有暗指,只有字里行間的提醒:有人富得無聲,卻已震耳欲聾。
窗外風聲輕響,一道身影躡手躡腳進入堂內。是小書。
他抱著幾卷舊帳冊,一臉疑惑:「妳們……還沒休息?」
我含笑搖頭,指著桌上的算紙:「這不是今日的講課,而是未來的備案?」
他湊近一看,瞥見那串長長的數列與推演,怔住:「這帳是……」
「是一個世代的帳?」我低聲道,「有些數,不會出現在銀庫里,但會寫進歷史里?」
「你記住,算術最難的不是乘除,而是知道什么該算,什么不該寫下?」我說。
小書點了點頭,將帳冊抱緊一些,小聲說:「我會記得的?」
【養心殿燈盞.搖晃未熄】
乾隆起身,望了我們一眼。
「你們所算,朕甚喜?」他頓了一下,笑道:「但朕更喜,妳們算得出朕的猶豫?」
我垂首一禮,不發一語。
今夜所記,不為今日之用,而為來日之準。雷未至,聲已伏。當這一頁被攤開,天變之時,便也不遠。
【紫光閣.午刻】
龍案前,乾隆不語,細細翻著一冊《歲入歲出折》,眉頭時而微蹙,時而似笑非笑。和珅跪伏在下,不敢抬頭。
良久,乾隆終于開口,聲音不重,卻壓得氣氛緊凝如冬:
「朕近日耳目齊報,說你在江南巡視時,百姓歌頌你為『青天再世』,可有此事?」
和珅伏地叩首,語氣恭敬:「微臣不敢當。想來是地方官吏曲意奉承,百姓偶爾聽聞,遂傳以夸言。臣……實不敢居功?」
乾隆「哦」了一聲,合上奏折,淡道:「你倒是謙虛?」
他起身踱步,一邊緩緩說道:「這些年,國庫年年有余,戶部無缺;朕倒也欣慰。只是——」
他停在龍案側,盯著和珅的背影,語氣突然一沉:「有余者,不盡然皆為國也?」
和珅心頭一震,額上汗意潤起,仍咬牙道:「臣所施皆為國計民生,不敢有私?」
乾隆未答,反轉身坐回寶座,輕撫扶手:
「你伶牙俐齒,算數又精。近日嫻妃與常在替朕演算理財之道,倒也提過你,你猜她們怎么說?」
和珅伏地更深,心中一驚,口中卻仍平靜:「臣不敢妄猜?」
乾隆淡笑,眼神幽深:「她們說,你為朝廷之財星。朕一笑置之?」
頓了頓,他忽然低聲加了一句:「財星太盛,亦可為災?」
這句話落下,空氣仿佛一時凝住。
和珅額頭抵地,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