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午后微暖】
我剛打了個呵欠,還沒坐起身,芳芳已端著描金木盒踏進門來,一臉神神秘秘。
「娘娘,起床啰!今日不是送早餐,而是送——」
她學宮里說書先生的腔調,拉長語氣:「玉?簪?一?對!」
我揉揉眼睛:「不會又是那次用糖霜捏的梅花簪吧?我一戴出門就被蜜蜂追了一條巷子?」
「那是實驗作品!」芳芳不服氣,「這回可是正式發表。請看——」
她揭開盒蓋,兩枝白玉蘭蛾眉月玉簪映入眼簾,溫潤如月,雕工精細,花瓣舒展自如,曲線優雅,似欲醺而未放。
我忍不住輕呼:「好美……這是真的給我?」
「不只給妳,還有一枝是為嫻妃娘娘準備的?」芳芳正色道,「妳們一人講理,一人算數,皆是我心中儲秀雙璧。這對玉簪,愿妳們如白玉蘭般并蒂如初,雅潔如月?」
我一時語塞,只覺心頭微熱。
這時,嫻妃已輕步入門,神色帶笑:「是誰在說本宮?遠遠就嗅到了白玉蘭?」
芳芳忙行禮,獻上木盒:「娘娘,這是芳芳的一點心意,愿妳與肥娘娘情誼長存,如月高掛?」
嫻妃細細端詳玉簪,目光一動不動:「這雕工……這選玉……是為我們量身打造的?」
「是的。一左一右,妳戴左邊,她戴右邊,剛好配成一對?」
嫻妃輕笑,轉頭看我:「怎么樣?今日不如一人戴一枝,去御花園走走,看誰先被皇上發現?」
我抿唇一笑:「看誰先被夸獎?不如看誰先被誤認為一對。我們這默契,可是出了名的——」
「也好,」嫻妃點點頭,「讓滿宮知道,這對玉簪,不只是裝飾,是姐妹的信物?」
芳芳合上盒蓋,一臉滿足:「不枉我熬了三夜畫稿,總算沒白費?」
我將玉簪插入云鬢,輕轉側頭一笑:「芳芳,若我哪天走丟了,妳只要憑這簪,就能找到我。這是知己才會戴的東西?」
嫻妃也道:「白玉蘭,無聲而清香,如妳我?」
我們三人對望,皆不語,卻明白——這段宮中得來不易的情誼,已悄悄生根。
【養心殿側庭.午光斜照】
我與嫻妃并肩前行,玉簪隨步微晃,白玉蘭花在陽光下泛著流光,如兩朵靜靜綻放的心事。
「妳不是說皇上此時該在書房批折?」我低聲問。
嫻妃回眸:「正是,所以我們去的不是書房,是這條小路。若他不在書房,就必定會從這里轉彎?」
我忍不住笑:「妳對他的……日常動線,好像很熟?」
嫻妃語氣平淡:「觀人如觀星,日日行跡,皆有軌可循?」
我們剛轉過廊角,忽聽一聲柔軟如水的女聲——
「皇上不許人家走啦……人家腰都快折了嘛……」
我與嫻妃腳步一頓。
「哎呀,朕只是扶妳坐好?」皇上的聲音隱隱透著笑意。
接著,一道身影如柳枝倚入他懷中,聲如細線:「皇上,奴家好想你……昨夜夢里還夢見咱們在桃花樹下……」
嫻妃:「……」
我:「……」
我們像兩尊石像定在花叢后,彼此交換一眼,眼神里全是:現在走會不會太晚?還是……直接假裝成樹?
魏佳氏笑出聲來:「皇上,那些妃嬪都說臣妾嬌氣,我哪有,你最疼我了?」
乾隆溫聲應了句,還伸手替她撥了撥鬢發。
我忍住一口氣,眼角掃向嫻妃:「要不要,走?」
嫻妃冷靜如水,卻忽然邁步,一腳踩斷了干枯的樹枝,「喀」一聲響亮。
魏佳氏瞬間彈起,像條剛煮熟的紅蝦:「誰!」
乾隆一回頭,便看見我們,并肩站立,發上皆插著一樣的白玉蘭蛾眉月玉簪,表情平靜,眼神……微妙。
「嫻妃……肥常在……妳們怎么……」他略顯尷尬地起身,理了理袍角。
我嫣然一笑:「奴婢與嫻妃聽聞皇上辛勞,特來請安,不料撞見——一場春光乍現?」
嫻妃緩緩彎腰行禮,語氣輕得如風:「臣妾誤入花叢,驚擾皇上與佳人樹下嘆花,實在萬分罪過?」
魏佳氏跪得飛快,聲音細如蚊:「是臣妾不懂規矩……請皇上責罰……」
乾隆擺手:「無妨無妨,都是一家人……都起來吧……」
我掩唇笑道:「皇上說得是。一家人,自然也該一同賞花,分香同夫?」
語畢,我與嫻妃并肩離去,陽光下,兩枝玉簪閃著微光,像什么東西,正靜靜地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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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秀宮.夜深】
那夜,我坐了一個時辰,燈不點,簪不卸。
芳芳遞茶時,小聲問:「娘娘,要換衣嗎?」
我搖搖頭。
心里還懸著,像有根線吊著一幅畫——那幅她從畫中走出來的畫。
畫戰那日,她現身時,全場屏息,我也忍不住喃喃:「我都想嫁給她了?」
那是發自真心的贊嘆。她像畫里走出來的仙子,輕盈、潔白、冷艷如霜,連月光落在她肩上,都像多了層柔光濾鏡。
皇上當時一語定音:「你這幅畫,朕收了?」
我還笑著與李玉調侃,沒把那句「收了」當真。
如今想來,皇皇收的不是畫,是人。
她如今果然住進后宮,成了魏佳氏;不是畫中的靈,也不是遠客,而是名正言順地,坐在他膝上的人。
她不再是畫仙了。她會說話,會嬌嗔,會笑著說:「皇上,人家腰都快折了嘛……」
我忍不住想,如果那句話出現在畫戰那日,全場會不會笑場?
可今日,皇上卻笑了,還輕聲道:「朕只是扶妳坐好?」
原來,畫里的仙子,一入人間,也會變得甜膩如蜜。
我不是不懂世故,也不是不懂皇皇的心。只是我以為,我與他之間,是靠《莊子》的夢蝶,是靠《易經》的默契推演。
我以為,我的心靜得可以教數學,靜得不驚不喜。但今天我才知道,那不是不動,是未動。
如今動了,才知道——疼。
不是雷打,是雨潤,濕濕地、慢慢地滲進心里,把那剛發芽的情懷,泡軟了、泡折了。
我喃喃自語:「肥常在妳真傻……她是畫里走出來的仙,你充其量,不過是畫外多看了一眼的旁人?」
芳芳聽不清,只小聲問:「娘娘說什么?」
我淡淡一笑:「沒什么。幫我把這枝玉簪收起來吧。明天不戴了?」
她一愣:「可是這是妳與嫻妃娘娘……」
我搖頭:「花香太濃,怕惹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