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晌午】

我一邊揉著酸溜溜的心口，一邊翻著《如來易經》裝鎮定。自從皇上把那位「人面桃花、才情絕世」的魏佳氏接入宮中后，我就成了被冷藏的老棗糕，擺在角落發悶氣。

芳芳小心翼翼探頭進來，嘴角卻忍不住偷笑:「娘娘……您再怎么摔書，也砸不碎皇上的心啦?」

我冷哼一聲:「誰摔書了？我是拍蒼蠅?」

「好好好，拍得有節奏，跟五言律詩一樣整齊?」芳芳遞上了一張燙金帖子，「不過這個，比蒼蠅大多了?」

我接過一看，眼神立刻銳利起來:「京城第一名妓，蘇妙音？她找我們文斗?」

芳芳點頭，故意壓低聲音:「說是想跟儲秀宮切磋文學，還特別指名要小書出戰……」

我冷笑一聲:「她要的是詩句？還是人?」

「據說她這幾年詩名遠播，還在《清音集》發表過多篇詞作，連翰林院都有人傳閱……」

我咬牙:「她倒是挺會搶版面?」

這時，小書抱著書卷進來，一臉無辜:「我剛才聽見有人說我……我要出戰什么?」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問我？問你那些詩名遠播的紅粉知己去!」

小書一頭霧水，芳芳已湊過來壓低聲音:「皇上近日寵膩魏佳氏，咱們娘娘心中難過呢……現在蘇妙音又送戰帖來切磋詩文，你，成了祭品?」

小書一臉驚恐:「什么？我只是個文藝少年，怎么成了『詩界餌餌』?」

我翻個白眼:「少裝無辜。這場文斗，不只是詩詞之戰，更是儲秀宮的榮耀與顏面——你若輸了，我就讓你抄《易經》三百八十四卦，還要用篆體!」

小書抱頭大叫:「救命啊！她要用《莊子》打人啦——」

【醉月樓．申時初刻】

「來——把這發髻拆了！芳芳，動作快點，我要變成男人!」

我坐在馬車里，像個準備出征的將軍，嘴里叼著一根雞腿，另一只手抓緊一頂男子的儒巾。

芳芳手忙腳亂地拆著我的包子頭，一邊念叨:「娘娘，這要是被皇上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我為了國家文學尊嚴，親自潛入妓院視察民情？他該給我三等功！芳芳你也趕緊換男裝，女人不宜進妓院?」我和芳芳一陣手忙腳亂。

「三等功你想得美，三天禁足還差不多……」

小書此時已換上一襲青衫書生服，站在一旁看我打扮，眼神一言難盡:「妳……確定妳這樣裝扮，看得出是男的?」

我一拍胸:「廢話！我這叫‘氣宇軒昂’!」

青云捧著墨扇，面無表情道:「……比較像個欠債不還的小商人?」

清泉憋笑憋得整張臉快裂開:「不然這樣好了，咱們就說你是我表弟，剛從小莊子里出來的……有點水土不服?」

我朝他飛踢一腳:「誰水土不服了！我是文曲星下凡!」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進入醉月樓。門口兩位龐大的樂伎見我們穿著文雅，紛紛作揖:「幾位公子里邊請?」

我咳一聲，刻意壓低嗓音:「勞駕，聽說蘇妙音姑娘今夜獻詩，我等乃崇文好禮之士，特來雅會?」

那樂伎打量我一眼，笑得意味深長:「這位公子……長得可真是……英氣勃發?」

小書在我耳邊低語:「她是說你有胡子沒刮干凈?」

「那是陰影好嗎！輪廓陰影!」我氣急敗壞地壓著帽子往里走。

進了樓內，脂粉香氣撲面而來，琵琶聲聲如水，珠簾輕搖，紅絨軟墊上，倚著或嬌或媚的姑娘們，有人輕撫絲竹，有人翩然起舞，宛若入了人間幻夢。

芳芳偷偷拽我衣袖:「這里的姑娘……都這么開放嗎?」

我一邊伸長脖子往內看，一邊念道:「放得好……放得雅……放得文學!」

青云還在認真觀察建筑結構:「這樓體構造精巧，像是仿蘇杭風格……」

清泉拍拍他:「我們不是來看房子的?」

我正要開口吐槽，忽聽琵琶聲一斷，全場燈光稍暗，一位身影在遠處珠簾后輕步而來。

她還未現全貌，香氣已先入心扉。

等她走近，月光斜照，那一刻，我們所有人都停住了呼吸。

蘇妙音。

她肌膚如雪，紅唇若染，五官卻不俗艷，反倒像是某卷宋畫里走出來的仙子，目光清冷，腰肢輕轉，長袖一掃，連身旁香爐里的煙都顫了一下。

我下意識捏住扇柄，咽了口口水。

這一仗……有點難打了。

【醉月樓．花廳】

就在我們還沒找好座位、我還在懷疑自己胡子貼歪沒，忽然一聲琵琶“乍起如春雷”，緊接著，珠簾輕動，一道倩影，從樓上慢慢走下。

那一刻，全場靜了。

就連那位專負責撒花瓣的小童，也忘了手上的籃子已經倒空，傻傻看著樓梯口。

蘇妙音緩步而至，穿著一襲月白羅裙，腰間系著丁香紫織金細帶，鬢邊一枝碧玉簪輕輕搖曳。她膚色勝雪，眉心貼著一點朱砂花鈿，眼波輕轉，既有江南煙雨的溫柔，又藏著北地高峰的冷意。

她沒開口，已是一首詩。

我正想翻個白眼證明自己氣定神閑，卻聽旁邊——

「嘶……」是清泉倒抽了一口氣。

我回頭:「你干嘛，嗆到了?」

他還在呆，喃喃道:「這……這就是‘驚鴻一瞥’嗎?」

我還來不及笑他，轉頭看見一向不近女色、只愛《中庸》的青云，竟也難得抬起眼睛，眸中閃過一道光。

「欸欸欸！青云!」我用手肘猛戳他，「你不是只看文字、不看臉的嗎?」

他愣了一下，竟還一臉認真地回我:「她的眼神……很像我夢里見過的夢中人?」

「哇靠，你連初戀都沒談過，還給我夢見‘夢中人’?!」

芳芳悄聲道:「那我呢？我每天跟你睡在儲秀宮，你怎么沒夢過我?」

小書倒是沒說話，卻也不敢亂看，一邊低頭喝茶，一邊耳根發紅。

我心里瞬間有種說不出的醋勁兒冒上來，像鍋里的桂花糖炸了鍋。

「好啊，你們都中招了是吧？連青云這個鐵樹都發芽了……」我捏著扇子，壓著火氣坐直身子，冷哼一聲，「看來我這次，不只要打詩仗，還得打醒你們這些見色忘義的家伙!」

蘇妙音這時已走到席中，輕輕一笑，開口：

「今日醉月樓文會，多謝幾位風雅之士蒞臨……其中，最想切磋的——便是儲秀宮的才人，與那位……」

她目光一轉，直落在小書身上，柔聲道:「……詩名遠播的小書公子?」

小書「噗」一聲把茶嗆出來，青云一臉「我人沒了?，清泉嘴角抽搐，芳芳差點笑出聲。

而我，已經悄悄把袖口拉緊，準備今晚好好「請教」這位詩妓仙人，到底是如何連根拔起我們整隊的理智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