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見蘇妙音端坐繡墊之上，指尖撚著香盞邊角，一臉「妳們終于問對問題了」的表情。
她緩緩開口:「妳們說要比試，那我便出題?」
我雙手抱胸，一副耐性已碎成八瓣的樣子:「您就出題吧，別再啰嗦了?」
蘇妙音輕笑一聲，那笑容像春水撩人，卻帶著一絲殺氣。
她一指那書童:「他是我院中的講書童生，諸子百家皆有所涉。今日之比，就以這三本為題?」
說罷，她神情一肅，四字緩緩落下：
「辯文、解卦、論心?」
我眉頭一跳，芳芳則立刻搖著扇子哀號:「這不是考經濟系加哲學所再雙主修嗎!」
青云不動如山，清泉悄悄退后半步，想把自己藏在我背后。
我咬牙一步向前，撩起衣擺，氣勢凜然:「好，咱們接了！只是丑話說前頭——這題目太高深，若我輸了，是因為妳作弊；若妳輸了，就是我德才兼備?」
蘇妙音優雅地彎了彎唇角:「如此伶牙俐齒，倒真有幾分《莊子》里那野狐禪的味道……」
她向后一靠，輕聲吩咐:「那便請書童出題，第一題——由《易經》起卦，問今日之勝負，落于何人?」
書童展卷，抖開一張銅錢卦圖，淡然一笑:「諸位，請投銅錢?」
我立刻舉手抗議:「慢著，為什么是小書出戰？妳指定我們家的書童出題，然后又要我們家的書童作答？這比賽不公平!」
蘇妙音悠悠地看了我一眼，語氣似笑非笑:「妳剛才說，別再啰嗦，直接出題。如今出了，妳又啰嗦了?」
我一噎。
她抬起玉指一指小書，語調宛如宣判:「今日之勝負，不在刀劍，不在詞鋒，而在——他。便由他解卦，成則贏，敗則退?」
我一回頭，小書正滿臉懵懂地望著我們:「妳們……妳們不是說只來吃點心的嗎?」
芳芳趕緊遞給他銅錢:「快投啦！皇命難違——喔不對，是美人之命?」
清泉在一旁小聲補刀:「反正輸了也只是丟我們儲秀宮的臉而已?」
小書苦著臉，深吸一口氣，把銅錢三枚高舉過頭:「乾坤在手，天命所歸，別怪我投得不好?」
啪——啪——啪——
三聲落地清脆，他低頭一看，臉色忽然變了:「上陰、下陽、中陽……這是……」
蘇妙音與書童同時低聲說道:「風火家人卦?」
我大叫:「什么家人？我們又不是一家人!」
書童不慌不忙展開竹簡:「風火家人，上巽下離。此卦有『明而睦』之意，象曰：家人有嚴君焉，正位而治。問勝負者，宜內斂自守，以誠待人，可得其助?」
蘇妙音緩緩站起來，語帶挑釁:「問勝負，而得家人。說明你們陣中有人，心有私情，情亂陣腳，自亂方寸。此局——我贏?」
我氣到跳腳:「妳才心有私情！妳跟那書童對眼那么多次，是不是有問題?」
芳芳捂臉:「娘娘，這不是你家的書童嗎……」
我怒指小書:「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故意投出這一卦?」
小書抱頭蹲地:「我只是不小心撒到妳的鞋子上啊！我哪知道那一枚是上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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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音笑意微斂，輕輕合上卦書，轉而從書童手中接過一冊《荀子》。
她語聲低沉:「請論：依荀子之意，對犯罪之人，應主張『寬容』還是『嚴懲』?」
清泉又悄聲說:「妳確定小書知道這題？他上次說《荀子》是藥書……」
我一巴掌拍他:「他要失手，你就去倒立寫懺悔文?」
小書站起來，語氣清朗:「《荀子》有言：『法者，治之正也。刑者，禁之必也。』人性本惡，當以禮法導之。若有人犯法，寬容則縱惡，懲罰方能立威?」
蘇妙音微挑眉:「那若是你最親之人?」
小書低頭思索半秒，語氣卻堅定:「法不阿貴，亦不阿親。若我真愛他，便不能讓他偏離正途。若他已誤入歧途，那是我教之不嚴，我愿與其共受其罰?」
妓院堂中一時寂靜無聲。蘇妙音凝望他許久，終輕聲一笑:「你竟不是個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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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音忽然走下高座，牽起小書:「第三題，詩論情義，需入我閨中清談，方能論出真章?」
我大叫:「抗議！這題目為何見不得光?」
芳芳:「妳該不會是用體感詩詞吧?」
青云冷聲:「這是拐人，非論詩?」
清泉也舉手:「依科舉慣例，從未見詩詞須單獨幽會!」
我幾乎跳腳:「妳有香閨，我有書房！詩我會，義我懂，情我——更不用妳教我家小書!」
芳芳:「娘娘冷靜，但我支持這句!」
珠簾掀起，小書跌跌撞撞出來，懷里抱著紙，臉紅得發燙:「她、她只是叫我對詩……還逼我念了一段李商隱，我現在腦袋還是暈的……」
我搶過紙:「妾心如月不藏光，君意似風易轉腸……對聯是：書生如笈多藏卷，美人似局難破防……」
芳芳:「這根本在講圍棋高手!」
清泉:「我比較擔心的是，小書到底藏了多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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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音笑盈盈走出:「既然眾議一致，那我便改為公開詩對?」
她看向我:「妳不是說，情我不用教？那便對我一句——夢中曾識君生面?」
我冷冷一笑，步前一格，毫不遲疑回道:「醒后難尋我舊名?」
現場一靜，清泉、青云、芳芳同時笑出聲。
我甩袖轉身:「詩不過如此，情亦如此。誰說我不能贏得了她?」
蘇妙音望著我背影，忽而低聲一笑：
「原來，情也能這樣寫。敗得漂亮?」
蘇妙音望著我背影，忽而低聲一笑：
「原來，情也能這樣寫。敗得漂亮?」
她話音落下，緩緩行了一禮，朝眾人拱手。
「蘇某甘拜下風，今番文斗，貴宮勝我三場，無話可說?」
我一愣，還沒從她那句「敗得漂亮」中回過神來，芳芳就小聲提醒:「娘娘，她認輸了……妳是不是該大笑三聲?」
我張了張嘴，還真笑不出來，因為——蘇妙音的眼神，忽然變了。
不再是挑釁，不再是戲謔，而是一種……誠懇中藏著急迫的神情，像一個在風雪中等太久的女子，終于等來一絲希望。
她緩步向小書走去，語氣溫和，毫無剛才的張揚：
「公子，小女子方才出題出語，多有冒犯……但我想請您，隨我入內片刻，聽我訴一段舊事?」
這次，她沒有硬拉，而是極有禮貌地彎腰一拜，神情端莊如祭祖。
我心里一緊，正要再抗議，卻聽小書低聲道:「我去看看，她好像不是在演戲?」
我正欲開口，卻看見芳芳、青云、清泉也都沉默下來，甚至連書童也垂目不語。
小書跟著她進入香閨。